书城管理中国大商三十年罪与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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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美国逐梦

简介:仰融,华晨中国汽车公司原董事长,1957年出生于江苏省江阴市,现年54岁。2002年6月,华晨中国董事会解除了仰融的公司主席、总裁等职务,2002年7月,仰融出逃美国。

2002年10月,辽宁省人民检察院以涉嫌经济犯罪批捕仰融,并发出全球通缉令。

8年后,我们又一次见到仰融。又一次谈起了他的造车梦。但梦已不同。今天的“正道”和昔日“华晨”——两个梦之间,横亘的是一个深深太平洋、一位企业家正值盛年的8年时光、一通全球汽车业甚至世界政经格局的天翻地覆,还有个人信仰的赫然变化——一名信佛者转变为基督徒。如今的仰融,非常自然地脱口而出:“我为上帝打工,这份事业被祝福。”

18年前,仰融将华晨汽车送进纽交所,技惊天下。

8年前,作者为了见到仰融,从沈阳追到上海,最终在上海的华晨大厦里,仰融才匆匆露面,出来谈了一个多小时又被请去开会;从华晨大厦的会议室里,可见开阔奔流的黄浦江。这次见他,我们则必须追得更远,最后是在他洛杉矶宽大舒适的住宅里,从容谈了五小时。

仰融的外表跟8年前相比,并无衰老迹象,气色甚至更加红润饱满,发型自他宣布组建“正道汽车”后从“大背头”改成平头。后者的变化简直是个妙笔,将他从以前颇有几分高高在上、严厉僵化神秘的形象中解放出来,成为一个更洒脱、随性而鲜活的人。

到美国后长达4年的时间里,他一方面想在美国立足,规划新生活(比如亲自设计并建造他现在所住的这所宅子),一方面竭力通过各种途径来讨还他在华晨资产问题上的所谓“清白”。4年后,面对无实质进展的讼案,他似乎想明白了,唯有借助面向未来的商业、而不是纠缠于过去的法律政治问题,才能帮助他“回到”中国。2006年年底起,一个新的、宏大汽车梦开始在他眼前涌动,并逐渐成形。那时,1957年出生的仰融就要跨入50岁。五十知天命。

我们从“流亡企业家”的概念谈起,到他中美两地齐发、产业与资本互动的正道造车计划,直至他引以为豪、自称花了3年时间研发并刚拿到美国专利局专利许可的某金融产品。

“我回归了。”仰融说,“你们都知道汽车行业是一条不归路,一旦回来可能这辈子要交给这个行业。”

慷慨陈词、滔滔不绝,还是当年的仰融,只不过情境殊异。不由你不联想到中国汽车界另一位可与仰氏并论的大佬李书福。对李书福,仰融曾毫不遮掩地说:“李书福造车的起点和我没法比。”物是人非。现今的李书福是沃尔沃轿车的拥有者,从江湖一跃而升庙堂。而仰融呢?虽去国别乡,九死不悔,但能否圆梦,仍是未定之数。

人间“正道”

美国当地时间2010年1月19日,阿拉巴马州首府蒙哥马利一间酒店,美国正道汽车有限公司(HybridKineticMotorsCorporation,“正道汽车”,仰融为实际控制人)与久加诺意大利设计公司正式签署了造型和整车开发合同,价值4亿欧元。阿拉巴马将成为正道汽车的美国生产基地之一。该州州长称,在正道10亿~15亿美元的投资启动后,政府将给该项目提供2.5亿美元左右的土地费用减免优惠。

这一天是美国的马丁·路德·金纪念日,而蒙哥马利这个安静的南方小镇正是当年年轻的金,以牧师身份开始他毕生事业——反种族隔离运动的地方。1963年,金组织了华盛顿游行,并发表著名演讲:《我有一个梦想》。

人人都有一个梦想。蒙哥马利会是仰融第二次造车梦起锚的福地吗?

在仰融的描述中,他此番重起造车念是被身边几个朋友“忽悠”的。他来美国后,琢磨过一些商业项目,但都跟汽车没关系。“造车前,仰总看过投资移民项目,还做过保健品,我跟他说,保健品这种事不是你做的。”黄春华是其中一个“忽悠者”。华晨失守前,原先华晨“四大金刚”集体反水,原华晨宁波项目副总指挥黄春华成为现时仰融身边最亲密的助手,虽然他在仰融去美国后也离开华晨,重返证券公司捡起老本行,但跟仰融始终有随时再度合作的默契。

此外还有一人。2006年年底,仰融在美国家中接到沈阳一个故人的电话。此人自1995年起便是仰融在汽车技术上的启蒙人、老搭档,据称为“老付”。一位要求匿名的原华晨高管证实,确有老付其人。“这人工作积极性很高,不顾家庭。但他有时说起话来不着边际。他痴迷于发动机,这方面是好手。”

据仰融说,老付在电话里跟他分析国内外汽车业大势,放下一句话,“只有你出山,才能把全球汽车工业激起千层浪”。“我有这么大威力?”仰融问。付说:“你不信?你走(这条路),技术上我不拿工资全身心配合你。”

老付成为正道汽车首席技术官。据说通晓英德意日俄五门语言,能在24小时之内与国际顶尖技术同步。昔日造中华轿车时,仰付二人即在“高起点、大投入、领先10年不落后”的理念上达成共识,“老付的一个工程方案要搞5~8年,是钓鱼工程,被人认为具备‘可骗性’。但我可以通过资本市场来满足他的资金需求,可骗工程变成可批工程。我俩一个是技术疯子,一个是金融疯子。”这次亦然。老付与仰融的碰撞结果是,新创的汽车企业应该走把天然气、电、汽油三种混合动力集成到一个平台上的技术路线。为此,正道完成了与德国FEV公司的动力总成谈判。FEV是世界三大权威内燃机研发机构之一,拥有混合动力技术方面前沿核心技术的公司。丰田的混合动力技术原形和第一代技术也来自于FEV。

迄今为止,大多数专业人士认为仰融在开“国际玩笑”。根据仰氏的技术路线,要打造一款结合了电动机和一台1.5升发动机的混合动力系统,最大输出功率将要超过400马力,并且要达到百公里5升左右的油耗。“这听上去有点不靠谱。”德国一家咨询公司评论。

三合一混合动力系统并非主流市场所选择的新能源技术,大行其道的是电动车。

在美国,从福特这样的成熟大厂到加州TeslaMotors这样的初创企业,都是在电动车技术上求索。中国亦如是。1月26日,中国工信部发布的第203期新车目录上,比亚迪首款纯电动车E6名列其中。

但仰融坚持认为,10年到20年内,除非电池有重大科技革命,不然电动车不可能成为主力。

这像仰融的路数。想人所未想,做人所未做,一如他当年硬是在证监会主席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能把华晨汽车做到海外去上市。一位仰融昔日的老搭档说,“我翻看了所有正道的材料。没干就开始(宣)扬了,这确实是仰融。但我并不怀疑他所说技术的可行性”。

仰融对一些尖端技术的嗅觉相当敏锐。

一直以来,仰融非常关心美国国防部的“苍鹰”(Aquild)。它是一种近距遥控飞行器,可以用于军事侦察。“苍鹰”用电池飞出去,飞回来。如果时间长,需要它的电池必须要用纳米发动机。2008年年中,仰融偶然在媒体上看到一条信息:英国伯明翰大学有一个一流的纳米发动机技术,用于IT领域,该项目的牵头人为KyleJiang(姜开春)。一看名字,仰融知道这是一位华人。他关心的是该技术能不能用于汽车。仰立即叫助手飞往英国,带去仰融一封信和一本书(《见证清白——仰融失守华晨真相》),力邀姜面谈。一个月后,姜来到洛杉矶,与仰融商讨该技术工业化及转让问题。2009年7月24日,正道汽车正式成为这项技术的拥有者,准备将该技术运用到新能源汽车的发动机部分。

仰融给研发团队的要求是四年拿出样机。仰承认,有失败的可能性,但是他紧接着反问道:“这种高科技好像未来的精神鸦片,当这个东西放在你面前,你能睡得着吗?!”

心高气傲、高举高打,是所有稍微接近仰融的人都能感受到的气息。从他以前造中华轿车调动世界一流设计资源,到后来将宝马引进沈阳、与罗孚合作(未遂)这一系列的轨迹,都体现出这一点。此人善于讲排场、精心走高端。当年为了跟宝马谈合资,华晨高管的“坐骑”全换成清一色宝马,仰融不忌讳地说,就是为了换给德国人看;现在正道高管则每人开一辆仰老板配的奔驰,每当正道团队集体出动,高速路上就是一个奔驰小车队;包机,也是仰融从中国带到美国的出行习惯。他非常知道选择这些出行工具可以向外界传达什么样的信息。

从2008年起,仰融在北美大陆上展开了对顶尖华人汽车人才的追逐。

2008年12月底,当时任通用全球模具—冲压—制造工程技术中心首席工程师的王川涛(CT)接到个消息,说加州有个华人想造车,有意与王一谈。王抱着好奇心,借着圣诞假期跑到洛杉矶去跟仰融会面。“初次见面,感觉这人(的气派)像一位退休的将军。他问我,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做车?”CT回忆说。华人怎么可能在底特律自己做车?底特律华人基本都是工程师出身,在三大汽车商扮演的都是打工的角色,CT自己,是做到“三大”最高技术管理职位的华人,但他也明白差不多到顶了。像仰融这样带着激情梦想与理念、可以旋风一样在你身边刮起造车狂想的企业家,在底特律,没有。

第二次,CT带着同在底特律工作的太太Joy去见仰融。“他站在房子门口,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透过他的大背头,有种不真实感。”时间是2009年1月17日,Joy被仰融的气场震撼,仰融的那套话语体系、思维表达是她这10多年在美国根本没有听过的。

他们听到了一套跟其他任何汽车公司都不同的产业布局,简直有横空出世感:正道要成为全球华人的汽车品牌;它的产品是新能源混合动力车;指挥中心在洛杉矶,制造基地在中美两国同步展开,量产后均达百万辆级;各个基地制造工厂车间化,不拥有产品的定价权、物流权、销售权、采购权和财务权;为避开审批政策和发挥成本优势,中国基地出口零部件,享受出口退税,而美国三大制造基地大部分负责总装……

此前,仰融这个人和华晨汽车这个品牌从未进入过底特律的话题圈。跟仰融认识后,CT和Joy专门到网上去搜了仰融的经历。“他以前的汽车经历应该算是很成功的。至于和中国地方政府的产权纠纷,那是可以理解的。”CT说。

不过,要想结束CT16年底特律的职业思维和判断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混合动力?中美联动?上百万规模?这根本不可能。”曾被评为“2008年全美杰出亚裔工程师”的CT一开始对仰融的计划经常提出质疑,甚至是挑战。

仰融说,CEO你当,钱由我来找,车由我来卖。

“只要值得我去做的,我会冒险,”CT说,“一辈子能够干这么一件事,干成功了当然是最好;即使不成功,这趟经历也是在底特律找不到的。”

仰融赶上了一个好时候,底特律这个昔日的汽车城这两年的沦陷,让大批技术人员必须要重新选择职业生涯。据介绍,目前在底特律地区从事汽车行业的华人有4万人左右。通过一年时间,仰融已集结了美国30多位高级工程师、汽车博士。“找工程师很容易,但要找能把我这一套造车想法都理解下来的人却不易。以前在底特律‘三大’工作过的人,未必能够认识和了解我对汽车的重要性。所以,来一个人要跟他讲,来一个要跟他讲。这是在打造正道的血液与基因。”仰融说,“最怕工程师墨守成规,再去改变,很难。他们在原来的岗位上,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