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管理中国大商三十年罪与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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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重整德隆旧部 (1)

2000年八九月份的光景,时任上海市副秘书长的黄奇帆和仰融在金茂88楼吃饭。黄对仰融说,华晨这个资产我们研究过,是不干净的,早晚得出事儿。黄奇帆给他举例,上海市黄浦区有一个老头70多岁了,以前是高级工程师,退休后办了工厂就挂在街道的办事处下,结果做成资产二三十个亿的企业。他们打几次报告给市里,要求明晰产权。黄说,市政府敢批1000多万元资产,不过20多个亿净资产要给这个企业家10%就有2亿多,谁敢签这个字?他对仰融说,华晨已经大到没有人敢签这个字了。仰融说,如果我(明晰产权)没有成功,把我打回原点就行了。黄说,那你的心态是不错的,但是你最终会面临这种问题。

“黄奇帆有水平。”仰融对我们赞道。

“当时真没有想到,打老虎也先挑个儿大的。”他又说。

2002年5月31日,仰融上飞机前回望中国最后一眼。“何年才能回来?跨出这一步,后面的路不知道。说实话就是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心里那味道,没有办法用言语来表达。我算是回家呢,还是出逃呢,还是出走呢,还是甩手不管呢,还是以后做胡汉三回来呢?时间不是我定的,事态的发展也不是我讲的,我一切都是被动的。失去这块阵地,事业没有根基了。几十个问题一下子要用几小时几天来考虑,谁能想得清?”

在美国,仰融找到了他国内创业十多年始终缺失的安全感吗?

中国版仰融,被赋予的是浓厚的“幕后感”,所交往皆是大贾与高官,永远行色匆匆、似有难言大隐。美国版仰融,回归为平民,回归了家庭,在滑雪、狩猎的丛列里出没(仰融自谓为“返璞归真”)。现在他走到哪,都要带着夫人和他们3岁的小女儿。就在1月19日,阿拉巴马州正道概念车的揭示仪式上,当仰融从台上走下去为概念车掀盖布时,他的小女儿突然从旁边的观众席上摇摇晃晃地冲出去,抱着仰融大腿仰脸叫:爸爸爸爸!仰融不以为怒,反倒笑吟吟地扶住她,直到仰太太上前把女儿拉开。

后来,仰融特意叫小女儿过来,一块在车前留影。这是仰融此前在国内从未表露的一面。

仰融自语,他在美国这8年,就干了几件事,盖了一房子,生了一女儿,申请了一个金融专利,现在又开始造车。照片中的车跟3岁的女儿,正是他的刚刚开始萌动长大的美国果实。

唐万新:重整德隆旧部?

简介:唐万新,德隆国际投资控股有限责任公司原总裁,1964年出生于新疆乌鲁木齐市,现年47岁。2004年12月,因涉嫌变相吸收公众存款和操纵证券交易价格非法获利罪被正式拘捕。2006年4月以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操纵证券交易价格罪,被判处有期徒刑8年。2009年10月假释出狱。

目前状态:正在进行新的创业,具体不详。

自2009年10月获假释以来,昔日的德隆集团“灵魂人物”唐万新一直蛰伏于北京一处高档小区里。最近,他悄然抵达深圳,走访昔日老友。如果认为他就此重出江湖——正如外界2009年3月所猜测的那样(他当时甚至因外界过度关注而被要求重回武汉服刑),那你可要大跌眼镜了。

在狱中钻研考古学的唐万新,思想并未落后,最近他和老朋友偶尔探讨中国应该怎么样利用碳交易市场的话题。他还认为,后金融危机时代,中国资本市场的真正未来才刚刚开始。据说如今与唐万新关系最密切,共同准备创业的德隆旧部有四位,其中包括刘晓疆。

至于唐万里,熟悉他的人说他总体上还不是一个商人,也没有想要重新组织力量之类,“他是个安安静静的本分人,不会有什么大动作”。

事实上,至2010年年初,入狱的德隆前高层,多数已重获自由身。虽然母体已不复存在,但业界对唐万新以及德隆的产业整合理论与实践仍有尊敬,对德隆旧部的复出也有几分期许。德隆旧部之间本来就有合作,例如虞留海也参与了盈德气体项目。随着唐万新复出,他们交流的频率大大加快,据说在内部圈子中还有“化整为零,平台对接”的说法。

不过,如唐万新一样,他们都学会了低调潜行。在十余位德隆前高管中,他们刻意回避着“重出江湖”类的字眼,因为,“听起来我们像是要复辟”。

“化整为零,平台对接,这像是战争时代的语言,那得是有共同信仰的人才能做的事。”曾任德隆金新信托总裁、后任友联中心总裁的王宏说他没有听过这类话,认为实现起来也不太可能,“我们现在就是各自为了生活而存在的普通人。”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在各自领域内蓄势、运筹,许多大型项目背后亦有他们的身影。而那些没有遭遇牢狱之灾的前高管,更是早就潜行于商界中。

没错,你一定还记得德隆,一个资产最顶峰时达1200亿的大鳄,其横跨数十个行业,下属二百多家企业,触角遍布一线城市与穷乡僻壤之浩大规模,一时令实业界、金融界谈之色变。18年内创下如此奇迹的,恰是这群人——可以称之为“德隆旧部”。

彼时,德隆核心人物唐万新的一句话广为流传——“但凡我们用生命去赌的,一定是最精彩的。”

言犹在耳,风流已被雨打风吹去。2004年12月17日,唐万新涉罪被拘,一干旧部鸟兽散。此后两年中,德隆系共104人被拘押,84人被捕,最后被判处有期徒刑以上的人员达70余人。

这是“德隆旧部”的另一面:在资本市场下注于复杂、脆弱且风险极高的融资安排,试图在实业界进行产业链整合,身为“拓荒者”的他们尽管极具勇气,但制度及法律环境等的缺失,让他们在翻云覆雨时,也捅下天大窟窿——动用2万多个账户操纵股价,留下172亿亏空,承受过百亿罚款。很遗憾,期间,众多高手也未能“挽狂澜于既倒”,其产业整合速度远远追不上债务黑洞的扩大,金融混业的尝试异化为融资手段的翻新,以致最后求“软着陆”不得,重重撞在礁石上,船毁身败。

事实上,若非凝聚了这群有着近乎宗教般狂热激情的人,德隆不会创造奇迹,更无力惹下大祸。20世纪90年代末期到21世纪初,德隆几乎会聚当时中国最优秀的投资银行团队,最富实战经验的并购专家,最彪悍的职业经理人,最专业的行业研究群体,且几乎与国际最顶尖的咨询机构都有深度合作。其对中国经济、资本市场之影响,更无与匹敌、难以复制。

6年来,“德隆旧部”们试图抓住不同的木板,漂流至不同的彼岸。他们是上一轮民营企业大溃退的见证者,也是第一轮金融创新的探路者。德隆在他们的职业生涯中,有的是一小段,有的是全部;无论时间短长,都留下深深烙印。他们共同制造了德隆基因,也成为基因的传承人。

6年间,中国资本市场已走过几番轮回:股权分置改革完成;上证指数一度跌破1000点,继而攀升到6124点,复又跌破2000点;《企业合伙法》颁布实施,本土股权投资进入第二阶段;创业板开闸,成为新掘金地……

喧嚣中,德隆当年翘首以盼的种种政策已经降临,然而能与德隆匹敌的超大型民营企业却再也没有出现。也有企业被外界称为“德隆第二”,均如遭遇诅咒,事主唯恐避之不及。

悄无声息中,德隆旧部正试图告别蛰伏期,尤其自2009年下半年至今。他们曾经的灼热梦想是否已经冷却?他们给中国实业界与金融界输入了怎样的精神气质?离开几乎“无所不能”的德隆,他们的命运有怎样的改变?他们又如何品味那段百味杂陈的经历?

为记录这一特殊群体的命运,我们两赴新疆,三下上海。这是他们的故事,也是我们的故事。

低调复出:走出“德隆阴影”

上海浦东新区源深路1155号。毗邻科技馆与世纪公园,一座占地四十余亩的大厦格外醒目。它结构通透,中庭开阔,现代而豪华。然而,大厦已空置5年,周围圈起的铁蒺藜锈迹斑斑。它曾有个显赫的名字:德隆大厦,如今更名为上海国际集团广场。

如此气派的大厦,隐含着唐万新为“一流人才搭建一流平台”之意。

8月3日,在这座大厦附近的一家茶馆里,我们见到了王宏。据说,曾跟随唐万新从新疆转战至上海的德隆高管,许多人就在附近置业。王宏是原德隆旗下金新信托总经理,德隆崩盘后因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被判刑三年,2008年获释。

这位德隆当年的“第一悍将”,体形微胖,戴一副眼镜,口音略带新疆味,低沉斯文,说起话来,仍是笑眯眯的,不经意间也会流露出几许沧桑。

“三年的监狱生活,我的最大收获是学会了平衡人生。”王语调平缓地说,“如今,耗费精力的金融产品我是都不碰的,只是和朋友们做一些更轻松的管理咨询类的工作,而德隆时代积淀的经验足以应付这些。”

即便唐万新出狱之后,德隆旧部核心人员曾有一次小范围聚会。据在场人士透露,开始只是谈谈风月,酒过三巡后大家情绪高涨,鼓动唐万新站出来领头共同做点事,唐颇为冷静地说,自己暂时还是“调整状态为主”。

与王宏、唐万新的平和、沧桑乃至落寞不同,7月25日,在新疆乌鲁木齐,一位德隆旧部借着酒兴诉说了积压多年的郁闷:“如果有一天,在番茄酱产业上,打败中粮,我将在乌鲁木齐最繁华的十字路口仰天大笑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