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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陪你历经的那些伤悲 (2)

我将钱打到她的卡里的时候,收到她的一条短信,只有4个字,说:谢谢,小妹。

我看着那个温暖又陌生的称呼,突然间像个孩子一样,不知所措地哭了。

父亲年龄大了,并不像一些看开人生的男人,懂得适时地放手,不再过多地操心儿女的事,他反而变得愈发地恐慌,每次看到电视上报道的天灾人祸,便脸色黯然,一个人在吵嚷的广告里,陷在沙发里坐到天色暗了,才想起要去吃饭。

我以为他是担心人生无常,自己或许哪一天也会这样猝然离开尘世,甚至连一杯刚刚泡好的新茶都没有品完。所以便隔段时日电话里劝他,说人总是都会离去,所以既然在世一天,便快乐地活着,像街头巷尾那些提了鸟笼或者赌些小钱的老人一样,乐得逍遥。况且,还能有母亲陪着,已是一种福气,何必再像年轻时那样,奔波劳碌,不得享受二人世界。

父亲却总是叹气,不回答我的疑问,也不在我的劝说里说一声好。似乎不过是明天,他便会离开这个世界,而此刻,他只是想要一个人待着,静享这片刻的安静。

后来有一天,我翻找一本旧书,无意中翻出一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地,竟是写满了父亲在某天假若突然离去后对于家中财产的处置。我觉得有些好笑,对于父亲的杞人忧天。他不过是个才过花甲的男人,身体康健,头发尚黑,耳聪目明,没有丝毫会患病的征兆。

我拿了这份遗书去见父亲,说他完全没有必要如此惊慌,我有一份工作,不必为生计发愁,即便是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的小弟,也终会学到一份谋生的技能,并过好自己素朴的人生。父亲却是拿过遗书来,细细看了许久。看完后他并没有听从我的建议,将纸撕掉,而是一本正经地向我讲解其中的事项。他说万一哪一天他走了,这栋房子就留给小弟,剩下的银行帐户里的存款,留给我,尽管我比小弟的境况好得多,根本不需要他的任何钱,可他还是坚持要留一半财产给我,不能让这个小子好吃懒做,不思进取。他还给母亲买了一份保险,又将自己平日攒下的私房钱也给母亲,这样她可以自己请个保姆,而不是拖累孩子,并让我们生出诸多烦恼。

我在父亲毫无半点玩笑的认真里,突然想起自己有一天做噩梦醒来,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恐慌,想着如果自己哪一天出了车祸,或者染上重病,自己那点不多的财产,应该如何分配,才会让我所爱的人,在没有我的生活里,能少一点忧伤与苦痛。我甚至还起身写了一张纸条,将所有“遗产”拉出清单,而后将它们归类。我记得我把存折上的密码全部写了下来,告诉所爱的辰,如果我出了意外,一定要将这些钱取出,交给我的父母。除了一些家具,我没有给辰留下任何看似“值钱”的东西,我告诉辰,如果我在离开后,还能让他鼓足勇气,继续寻找一份新的爱情,就足够了。我也记得辰当时笑着将纸条撕掉,说,他还要和我天长地久,这些纯属多余。可是我心内对于死亡的恐惧,还是没有消散。

后来的某一天,我在市法院的门口,遇到帮表弟找律师的一个同学。她的舅舅新近突发疾病去世,留下一笔财产,需要分割。舅舅的几个儿子,大都生活平淡无奇,所以争起财产来,费尽心机,协商不定,只好找律师来分。但是同学最年长的表姐,却是躲开了这场纷争,独自一个人为父亲去找这个城市最好的墓地,并对所花费的时间与金钱,毫无怨言。而据同学所说,舅舅在生前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女儿,也曾几次立下遗嘱,要留最丰厚的那份财产给他的女儿,但都被女儿给撕掉了。

同学之所以很积极地帮忙寻找律师,主要是不想让那几个贪心的表哥表弟把财产全都分了去,给生活同样困难的表姐不留丝毫。但是表姐却对此毫无反应,并将这场兄妹之间的相争,看作一个小孩子的笑话不去理睬。同学不解,问表姐为何不去争取自己的权利,如果当初舅舅立下的遗嘱能够保存,怕是她会得到一笔不错的遗产,且就此改善自己的生活。

表姐淡然回她,可是父亲已经留下了一大笔遗产给我,那就是此后不管遇到怎样的困难,他都会在心里为我打气,为我疏导,并陪我度过许多的艰难;生前他所立下的种种遗嘱,并不是真的为了给我们多少的财产,而全是因为要让他的这份爱,能够在离开后,继续支撑我们走下去……

原来亲人之间的所有恐慌,也是缘于爱,缘于让一份爱,如何在离去的时候,依然可以长久地存在下来,陪尚且生在这尘世的人,走过孤单的时光。

她一直忙于工作和学业,儿子一生下来,便送回了山东的老家,由父母代为照顾,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她才匆匆回去一趟,与儿子团聚。

所以小小的孩子,一直将她当成一个图画册里的“妈妈”的符号,会在见到她的第一天,总是不远不近的,好像家里突然来了一个让他觉得陌生的客人,他想要亲近,却又怕会打扰了这个处处向他示好的客人。只有在一两天之后,四岁的他才会与她熟悉起来,但也不会过分地亲密,他照例有自己的小圈子,早晨起来便不见了人影,只听见门外有他的喊叫声,很快乐的样子,犹如一只小鸟在巢穴上空的飞旋啁啾,知道那里有父母在,所以便叫得格外地欢畅。

小镇上不像城市,车水马龙,出了小区的门就要担忧,知道他在外面与小朋友飞奔,走不丢,所以尽管很希望他能陪她多待一会,但也不怎么去找他,任他像一匹脱缰的小马,与伙伴们在自己的小天地里逍遥。有时候他会频频地扭头,朝门口望去,假若可以看到她站在那里,他会玩得更加起劲,好似在舞台上,人家给点掌声,便得意洋洋,表演得愈加惟妙惟肖。但是却不会再看她第二眼,好像这一看的力量,便足以支撑他到最后的曲终人散;又或许,是怕她会走,而且再也不会回来,所以便欺骗自己,她会一直都在那里?

这当然是她的猜测。事实上每一次分别,他都表现得非常冷淡理智,甚至有些无情。他很少会出来为她送行,任外公外婆怎么劝说,他都躲在屋里,看动画片,或者跑到小伙伴家里去,拉也拉不回来。她常常就为他这样的举止觉得难过,想着终究是没有在自己身边,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心都离得那么远。甚至有一次,他的爸爸去了爷爷家里,他不明白,问外婆,爸爸为什么一回来就走?外婆笑着解释:宝宝想和自己的爸爸在一起,可是宝宝的爸爸也要和自己的爸爸在一起呀。他歪头想了片刻,恨恨道:那就让他和自己的爸爸待得够够、够够的!

她只当是童言无忌,并不介意,可是几个月后,她再回去,吃饭的时候,他突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张口问她:妈妈,你什么时候死?一家人都吓了一跳,外公伸手打他屁股,说:臭小子,怎么能咒你妈妈死?!他忍不住,哇一声大哭出来,却不再说话,只抱住外婆的脖子,像一只受了委屈却不知道如何倾诉的小狗小猫。

晚上从母亲那里得知,几个月来小镇上相继有五六位老人死去,他站在人群里,跟着大人看那些死去的人被抬出去,送进火葬场,便总是一脸的紧张和恐惧,似乎,与自己相关的人,也会在某一天,被人抬走,且再也不会回来。包括他心爱的外公外婆,还有爸爸妈妈。

第二天晨起,她隔着一堵墙,听见他在外面的胡同里,正与小伙伴们玩耍,声音非常地响亮,似乎完全忘记了昨日因为说了晦气的话,而被外公打了屁股的疼痛。偶尔听到有人骑车,叮叮当当地经过,不知是谁,问他:宝宝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呀?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炫耀似的,冲那人喊:我妈妈回来了!我妈妈从北京回来了!

他的这句似乎有些文不对题的回答,却让她的心,倏然柔软下去,好像有一团温暖的火,烤着她,让她觉得内心依恋,而且不忍离去。

是到这时,她才终于明白他昔日的种种冷淡,明白她每次离去,为何他那么决绝地不去送她,明白他问她何时会死,只是因为想要她活得更长一些,不要像那些老人,他还没有与她长久地相守,便突然地离去不归。他不过是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他小小的心里,满得盛不下却又无法让外人看到的爱与不舍,还有孤单与忧伤。

而她,却那么自私地,为了所谓的工作,让如此小而脆弱的他,便要与死亡、离别和思念,无助又固执地抗争到而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