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北京曾有这样的几句话在流传:“吴祖光是什么话都敢讲,刘宾雁是什么文章都敢写,范用是什么书都敢出。”范用是著名的出版家,是人民出版社负责人之一,又兼任了三联书店的负责人。三联出版有《读书》月刊,也是他主持其事的,李洪林在上回提出了有名的“读书无禁区”论,也就是说什么书都可以自由阅读,大开了一时风气。
他在人民出版社,还负责出版了一些只供内部阅读的“禁书”,如一些著名托派分子的回忆录之类,那些“禁书”在他眼中自然是“禁无可禁”的了。
北京市上流传那几句“什么都敢”的话,是说吴祖光讲话大胆,刘宾雁写文章大胆,范用出书大胆。在范用眼中无“禁书”。
没有想到,在范用眼中,人也是书。这是最近才从黄宗江的《我的坦白书》中看到的。刚刚过去的二〇〇五年,是中国电影诞生的一百周年,今年是又一个一百周年,中国话剧诞生的一百周年。中国电影家协会出版了一套《中国电影家传记丛书》,黄宗江的《我的坦白书》就是其中的一本。
这本书的最后一卷有一个短短的附录:《范用说书》。
先天职业病的我见人总要歪着脑袋琢磨,此人像本什么书?
有人如《圣经》,如马列,如语录;有人如《厚黑学》,如《增广贤文》,如《笑林广记》;有人如百科全书、笔记小说、英汉对照读物……
宗江算什么?多才多艺,能文能笔,亦中亦西(能演口吐英语的娄阿鼠),台上是名优,台下是作家,在家是好丈夫,出国是民间文化使者。自称‘三栖动物’,不,是‘多元化灵兽’。
“是珍本书、善本书、绝版书,读不完的书”。
娄阿鼠是昆曲《十五贯》的主角,说英语的娄阿鼠是黄宗江的绝艺。他是一九八四年在美国奥尼尔中心演出的,同去演出的还有英若诚。
范用说黄宗江是“珍本书、善本书、绝版书,读不完的书”,却没有说出到底是哪一本书的珍本、善本或绝版,我想来想去,认为只有宋版的《世说新语》有些相似。黄宗江令人想起的是魏晋时代的风流人物。
他的《我的坦白书》这本书又名《黄宗江自述》。他写了许多人,也让人写了他。这《坦白书》的序就是他的女儿阮丹娣写的。他为老伴阮若珊写了《悼亡》,却附录了阮若珊写他的《我的良人》。
书中有一张照片,《黄宗江阮若珊》的大字石碑旁,站着扶了手杖的黄宗江。这是怎么回事?原来那是北京万安公墓中他们夫妇的坟,他根本主张不要骨灰,连撒也费事;她却认为放在一块儿好,黄宗江从妻,营造了坟墓,墓碑是黄苗子写的。一个活人就站在自己坟前碑前。在那里定居的,还有李大钊、朱自清、萧军、董竹君、曹禺……那碑石上“黄宗江”的三个大字,就和扶杖而立的黄宗江本人的面孔一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