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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适夷笔下的鲁迅、雪峰和绀弩

《适夷散文选》是一本好书,也是好看的书。

书分六篇:怀念、新情、乡愁、行脚、序跋和自叙。大多数文章都是谈人物的。

怀念,不用说是怀人,诉情,是倾诉对友人、亲人的感情;行脚,也有一半是记人的,另一半才是记行;序跋,为别人的书而写,写书也就写到了人;自叙写自己,是写本人。这里面,写的多是当代文坛上的知名人物和不大为人知的故事,名为散文选,其实是他的文学回忆录,读来使人兴味盎然。

他写鲁迅、茅盾、雪峰、胡风、绀弩、傅雷、夏丐尊、郁达夫……而且有些是一写再写三写,如鲁迅、雪峰、胡风、应修人就都各有三篇,傅雷、郁达夫、夏丐尊也都各有两篇。

他说雪峰爱和人吵架,也常常和鲁迅吵。有时还勉强鲁迅去做什么事情,鲁迅说做不来,他说你可以做。鲁迅说“不,我不能”,他说“你必须做”。鲁迅终于苦笑着说:“那么我就试试看吧。”但他却是鲁迅最坚决的追随者,他对适夷说:“周先生是从来没有错误过的!”他那样对鲁迅,并不是以党压人。一般人都以为鲁迅有脾气,难对付,其实他对雪峰就很客气。这是一般人不知道的。

他说雪峰以几年时间写好了以长征为题材的长篇小说,五十万字的《卢代之死》,在他被国民党逮捕时没收去了。解放后他重新写这个长篇,因受批判,领导说他可以写作,但不能写这样伟大的题材,一气之下,他把已经重新写好的若干万字都烧去了,一部可能的名著就此化灰。哀哉!这样的共产党的领导!

楼适夷是聂绀弩的老同事、老朋友。在他笔下,把绀弩真是写活了。

一九四九年,建国前夕,北京召开全国第一次文代会。聂绀弩和楼适夷、苏怡是香港仅有的三名代表。三人由香港坐船北上。绀弩带了十二岁的女儿海燕同行。到了大沽,他带的一部新的自行车要打税才能放行,交际处帮他交了税,取回车,他只当没有那回事,不理车子,又上街去逛。火车要开,他还没有回来,大家只好帮他连女儿带车子运去了北京。后来他赶到北京,开了几天会,人又不见了,又是几天无踪影,又是靠别人照料女儿和车子。

后来他回香港,做了《文汇报》总主笔。有时到《大公报》和梁羽生下棋,下得兴起,就不回《文汇报》上班,写他的每日评论。这一点,楼适夷不知道,没有写。我知道,写在这里。

更后来,他回了北京,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做副总编辑,主管古典文学部门。他住在出版社,常常迟迟起身,一天要到上级机关听领导同志做报告,楼适夷催他几次,他都不肯下床,最后终于吐出了这样的话:“听他做报告?请他听我做报告还差不多,我去听他!”

他最后的十年几乎都是躺在床上过的,像一段槁木。但这槁木却写出了不少诗、文。他不肯吃药,也不进医院。朋友劝他保重,他问“干吗要保重?”“大家都要你长寿呀!”“长寿,长寿干什么?大家要长寿,我就得活吗?”这几句话就像前面那句“他听我做报告还差不多”,活活是绀弩的口吻。

《适夷散文选》有着许多这样有趣的文字。

一九九五年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