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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碧空楼头的夸赞

舒芜原住在北京东城区的一个地库,四面无窗,不见天日,后来搬到现在住的皂君庙,窗明几净的一层楼中,自名碧空楼,显然是十分自喜。前些年他把与朋友的通信集成一书,名为《碧空楼书简》。他这书简,我早就有了,只是没有好好看过。番禺的何永沂医生是个诗人,几个月前忽然托人带了一本给我,说他最近在书店买得,发现“致程千帆”信中有提到我的地方,要我看看。于是我照他的指点翻看了那第十四封信。

舒芜的信说:

罗兄遭遇固奇,其人之平和戋旷尤奇,相交数年,从未见其愤激牢骚之色。京华十年,交游广,酬酢多,文酒之会频,凡有各家书画展览,不惜奔走参观,夜则操觚不辍,不以宠辱改度,真养性有方,学道有得也。每有怫郁,辄想其仪形以自解……

北京十年,我住在双榆树,舒芜已住进皂君庙碧空楼,都是同属海淀区的,中间隔了一大块田野。我住的双榆树南里是一个特别划出的小区。围墙中的院子前后有三排五层楼的楼房,是安排给一些由台湾和海外归来的人居住,其中有达赖的代表、歌唱家侯德健、拍电视的黄阿原、画家孙瑛……也有北京本地的艺术家,如画家何海岳、秦岭云,女歌手毛阿敏,京剧名角王金潞、刘秀荣,北大教授张谷若,作家舒諲……其中有几层楼是属于某个机关的,我住的地方就是。

我是由舒諲的介绍认识舒芜的。舒諲和舒芜都不姓舒,舒諲姓冒,是明末四大公子冒辟疆的后人;舒芜姓方,是桐城派名家方苞的后人。舒芜的表姐张漱菡是台湾的女作家、诗人,和舒諲是好朋友。

舒芜博学多才,记忆力很强,我在北京把他当成一部活辞典,有什么问题查不到就去问他,他总是回答得有条有理。

惭愧!我没有想到他是这样看待我的,认为我“奇”,奇在不愤激不发牢骚,“不以宠辱改度,真养性有方、学道有得也”。其实我哪里是什么“养性有方”,哪里是“学道有得”,只不过是糊糊涂涂平平静静地过日子罢了。他真是过誉。他甚至说有时还要以我为榜样,自解他的“怫郁”,这就更是不敢当了。

舒芜还在另一封信中提到了我,那是第十封信。信中说:“九月二十五日示悉,即与史复兄通电话,知集句小幅亦于今日收到,彼将函谢云。”史复就是我。这好像是说我委托舒芜向程千帆求赐书法,程以集句写成小幅给我,真是抱歉!这件事我一点也记不起了。那书法自然也已遗失。

我没有程千帆的任何书法,我很希望能得到他的墨宝倒真是的。我后来只是有一部程千帆夫人沈祖棻的“涉江”诗词集,是由程千帆托中文大学的一位朋友寄给我的,我似乎还没有来得及向他修函致谢,他就离开人世了。

程千帆是著名的文史专家,在武汉大学教书多年,后来被打成右派,免去教职,南京大学后来请他前往主持中文系,使中文系名声大振,成为与北京大学等齐名的文史重镇。他的夫人沈祖棻是有名的词人,抗战前夕曾有名句“有斜阳处有春愁”,以斜阳喻日军,以春愁喻日军的侵略,深为众赏,被人称为“沈斜阳”。

我当年之所以此心安稳,是因见朋友中许多人反右以迄文革,都不免大难,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的遭遇比他们实在算不了什么,也就“免开尊口”,不说什么了。

二〇〇七年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