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代的长安城内,曾经有三处供皇帝坐朝和居住的宫殿,它们分别是西内太极宫、东内大明宫和南内兴庆宫。若是比较起来,大明宫则是最为精美壮丽的一座,它更是唐代最重要的政治活动中心。
最早的时候,长安城内的皇宫只有太极宫一处。在贞观八年,唐太宗于长安城外东北角的龙首原上修建了一座新宫殿。这座宫殿本意是为了给他父亲唐高祖李渊避暑之用,这便是最初的大明宫雏形。龙塑二年,唐高宗患了风痹病,因嫌当时起居的太极宫太过于潮湿,便下令对大明宫进行了改建。为了筹集经费,朝廷对山西和陕西两地的人民增加不少赋税负担,并且扣去当时所有京官的一个月俸禄。如此才凑齐了银两,又经过一年时间的修建,唐高宗终于搬迁到大明宫内去处理朝政,这里也就成了他永久居住之地。
史料记载,大明宫一共有二十一个宫门,二十四座宫殿。亭台楼阁的数目已经很难计数了。正是这些数字,组建成了雄伟、壮丽的大明宫。在大明宫内,还有一处湖泊--太液池,其比兴庆宫内的龙池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明宫宫殿所处地势较高,天气晴朗的时候,只需站在宫殿外面就可以南眺终南山的秀丽景色,这真正可以称之是"开门见山"了。若是论到阴阳风水上,此地怕是还会沾染不少仙家之气。凡是走进过大明宫的人,没有一个不感叹于这番震撼。
诗人王维也曾经在大明宫参加过早朝,这么一个眼中有画的人,也毫无例外地为大明宫的华贵所折服,于是便写下了这首诗。
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绛帻鸡人送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向凤池头。
这分明是一副盛世的浮世绘。
每天早晨都有专门的鸡人报告时辰,他们都带着红头巾,像是准时守候日出的雄鸡一般,只待报晓的一刻。大明宫的每一天都是从这些人的口中苏醒的。负责照顾圣上起居的尚衣官听到声声召唤,也开始准备好翠云裘给皇上穿好,以备接下来就要举行的早朝。
其实早朝本应该是每一天的例行之事,原本是不必要有如此规仗和奢华的。在诗人的眼中,一切的例行都具备了极为隆重且庄严的姿态,使得每一个上朝的大臣都屏住了呼吸,诚惶诚恐地度过每个早晨。
可皇帝早就已经司空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对他来说仅仅只是例行公事而已。打开层层宫门,或许从其他殿阁中偶然能够瞥到前来朝拜的百官和各国使节。这是一种油然而生的满足感,若没有坐在龙椅上的机缘,怕是一辈子都体会不到此种情绪。大明宫却每一天都看遍了众人百态,唯独痴笑不语。
在这样的时辰,百官是要在殿外等着皇帝宣召的。没有命令,谁也不能私自踏进宫殿半步,否则便是死罪。及至太阳光慢慢地爬上手掌心的时候,才有宦官传来皇帝上早朝的诏令。百官顿首,谁也不敢抬头正视高高在上的龙颜。透过缭绕的香烟,也只能够依稀看到盘浮额头在上的祥龙,或是沉默不语,或是声震九天。
于是,终于等到早朝结束的时辰了。
一边手捧着用五色纸写就的诏书,一边则是自己身上的环佩叮咚,整个过程竟然如同大梦一场,再想要细细回味起来,也只是在脑海中埋落下一些琐碎的片段,却寻不到完整的记忆。
这便是帝王将相的生活,这或许也正是大明宫的生活。多少年来,它只能是静静地站在一边,或是为百官挡风避雨,或是为朝廷遮天蔽日,留给它的总是记忆,总是那些人们早已经忘却的故事。华贵只是帝王的,大明宫所拥有的,恰恰也是曾经失去的。
原来一切,都只能在时间中沉淀着,永远都捞取不上任何收获。轮回一场,不见了当年万户侯。
唐时在正月初一日--也就是每年的新年--朝廷都要举行盛大的宴会。这一天皇帝要接受群臣和外国使者的朝贺,仪式的隆重是可想而知的。中唐诗人王建,曾经参加过一次这样的活动,在此后他写了一首详细记述朝贺活动的五言长诗《元日早朝》。这也是发生在大明宫的盛况,岁月只是羞于留给它的还不够多,因而才一次次地让文人骚客记录下有关于大明宫的每一个侧面,以备后世之人瞻仰。
元日早朝
王建
大国礼乐备,万邦朝元正。东方色未动,冠剑门已盈。
帝居在蓬莱,肃肃钟漏清。将军领羽林,持戟巡宫城。
翠华皆宿陈,雪仗罗天兵。庭燎远煌煌,旗上日月明。
圣人龙火衣,寝殿开璇扃。龙楼横紫烟,宫女天中行。
六蕃倍位次,衣服各异形。举头看玉牌,不识宫殿名。
左右雉扇开,蹈舞分满庭。朝服带金玉,珊珊相触声。
泰阶备雅乐,九奏鸾凤鸣。裴回庆云中,竽磬寒铮铮。
三公再献寿,上帝锡永贞。天明告四方,群后保太平。
这已经不仅仅是对大明宫的称赞了,更是对当时王朝的极力称颂。每一个字句的夹缝中流露出来的,都是写诗人身上闪耀的自豪之情。生在这样的国度,又哪里能够掩得住这份豪情呢?
大唐本是礼乐齐备的堂堂大国,普天下的外邦小国都是要前来朝拜的。这本是事实,只是却被作诗之人强行赋予了更多的感情色彩,才使得每一方块字都显得色彩浓重,一度让人辨识不出本来面目。
东方的天色还没有发亮,参加朝贺的文武百官和外国的使臣们都已经齐聚在宫门外等候着皇帝驾临。皇帝住在蓬莱宫中,如果侧耳倾听,大抵可以隐约地听到了从那里传来的钟声和滴漏的声音。必定会有人为此而欣喜,这种优越之感更要溢于言表的。
禁卫军的将领们率领着部队手持武器在宫城中不间断地巡逻。不知他们是把在大明宫中巡逻仅仅当成是一项任务,还是有着无限荣耀在其中。头一天的晚上,这些人就需要按照旧例布置排列好装饰有翠羽的仪仗旗帜。所有的弓箭、刀盾都是银白色的,仪仗队站立整齐,就好像天上的神兵下凡。天色尚暗,宫殿内的灯光将宫城的夜晚照得像白天一样,甚至连旗帜上描绘的太阳和月亮都醒目异常,这让人恍惚间觉得已经错不开白日和夜晚的差别了。这总是要归功于当朝圣上的英明,且还是断不可有所怀疑的事情。
没有人敢于在此时此刻发出嘈杂,一切都安静地像是天地初生一般,静待君主降临。
这时,皇帝寝殿中玉雕饰的门轻轻打开了。一个身穿有五彩龙火衣的人走了出来。众人朝拜,抢呼万岁。原来,所有人历经等待,为的都只是这一刻的恭奉。
再看楼上,来回忙碌的宫女们分明就是仙子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在高耸的龙楼上面环绕的烟雾,偏偏却是紫色的,若不是紫气东来,若不是一片祥瑞之兆,又哪里有如此化境?
那些外邦来朝拜的使臣们早就已经在自己的位置上面站好,他们穿的衣服各不一样,却最终都是要在我大唐天子的脚下俯首称臣。这该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纵然抬头看见了玉饰的牌匾,他们大抵也都不认识牌匾上写的宫殿的名称。唯独等左右两把雉扇打开,等皇帝慢慢走出来时,他们才会懂得也是要学着百官的模样三叩九拜的。
这时,再也记不清楚朝拜的人究竟有多少了。向皇帝朝拜的百官和外邦使臣挤满了整个宫殿,他们穿着的礼服上面都佩戴着金玉装饰的物件,稍有动作便相互碰撞而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君临天下的乐曲一般,唱起盛世光景。每一次的叩拜,都引得一片清脆,好像鸾鸟在唱着节奏似的,这乐曲不停,天下百姓就永享太平。
烟雾飘渺,好似吉祥五彩云;磬声清亮,唯有透骨阵阵寒。各种献寿仪式已经开始了。及至天色大亮,便要布告天下,预祝今年还是一个风调雨顺年,各地方也都共享天下太平,以配皇恩,以谢九天。
于是,这一场盛世祈愿才终于落下了帷幕。
不得不提到的,却还是诗人王建的履历。王建幼时家庭贫困,且从军长达三十年。在这期间他每天都要为了穿衣吃饭而发愁。四十岁后,他才当上了一个芝麻小官,后任县丞、司马之类官职,世称"王司马"。在有生之年,能够一睹当朝圣上的龙颜,对他来说怕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这一次朝会,纵然并没有给他留下多的机会去面见圣上,但有幸能够参加就已经是无上光荣了。所以在诗人的眼中,天下理应是美好的,世道理应是太平的,皇帝理应是开明的,而自己也理应是要歌功颂德的。
最后留给我们的,也只是这样一幅画卷,徐徐展开的同时,除了你我的喟叹,也终究是各有所思吧。谁又能说这不算是一件好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