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唐诗:壹场绝代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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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朝圣之心

大明宫的正殿是含元殿。含元殿是建在高高的黄土台上的,想要登上含元殿并不容易,在其正前面有一条长达七十多米的台阶。所有去往含元殿朝拜圣上的人,都要一步步地踏过这条台阶。在含元殿的左右各有一阁,左边叫做翔鸾,右边叫做栖凤,大有鸾歌凤舞降皇城之势。含元殿前面的这条斜坡台阶,便是著名的龙尾道。单单因为这个名字,也足以给人足够的仰慕之感了。

中唐大诗人王建写就的一首诗中,就有涉及到含元殿前的龙尾道:

宫词(其二)

殿前传点各依班,召对西来六诏蛮。

上得青花龙尾道,侧身偷觑正南山。

那时候的早朝,皇帝是只需坐在含元殿中而不用挪动半步的。官员们都静静的在下面列队站好,值殿的太监传来皇帝的诏令。当圣旨传来,首先要召见的是蛮夷之地的使者。这些使者们顺着砌有青石雕花栏杆的龙尾道一步步走向含元殿时,他们心中所想的事情恐怕是只有诚惶诚恐的叩首朝拜了。若有一两个胆子大些的人回头一望,所能看见的便是悠悠出现在身后的终南山。这番壮丽,在那些蛮夷之国是见不到的,大唐的国威哪里需要用武力去张扬,只这一份人工的雕砌以及自然的造化就足以令人赞叹,这难道还不是上天对唐王朝的厚爱?

其时,含元殿并不是只用来做早朝之用。唐宪宗元和十年的辞旧迎新之际,在含元殿举行一次盛大的朝会。当时群臣全都聚在一起,向皇帝表示新年的问候。这必定又是一番盛况了。身边是旷古绝后的大明宫美景,眼前是普天之下最受拥戴的天子,周围又是同朝为官的朋友,再加上恰逢盛世新年,再没有不值得去庆贺的理由了。若是把这样的好光景浪费过去,才真正是一个罪人。

诗人卢汀和韩愈当时都参加了这次盛大的朝会。朝会结束后,泸汀、韩愈各做了一首诗。而韩愈所作之诗,乃泸汀诗作的和诗,但并没有因为这样一个名头而少了词句上的工整。

奉和库部卢四兄曹长元日朝回

韩愈

天仗宵严建羽旄,春云送色晓鸡号。

金炉香动螭头暗,玉佩声来雉尾高。

戎服上趋承北极,儒冠列侍映东曹。

太平时节难身遇,郎署何须叹二毛。

留在韩愈念想中的,自然也是大明宫内朝会的盛况。但凡天底下的人,不论是百官还是百姓,见过此情此景后终始都再也忘不了吧。这里承载的是一份庄严,更是一份有关于自身的荣耀。能够在大明宫朝见皇上,此生此世也不见得有多少回如此待遇。若是不记录下来,终是要对不住皇恩浩荡的。

拂晓,三通鼓响,皇宫的仪仗队就已经排列整齐准备出发了。初春早晨的云雾刚刚散去,雄鸡的鸣叫撕开了天边的夜幕。大殿前的金色香炉中也早早升起了香烟,把龙尾道栏杆上面的螭头遮得严实。一片缭绕中,只能够依稀看到仪仗中的雉尾扇子高高地举着。侧耳倾听,玉佩声叮当不绝。有过经验的人都知道,这必定是皇帝降临了。接下来的事情便是屏气止息,唯待太监的一声召唤,文武百官全都要伏在地上,山呼万岁。

这样的盛世光景许多人一辈子都赶不上,何必还非要念念不忘心中的旧时呢?一心侍奉朝廷,或许才应该是最终的道理。

尽管殿下面俯首称臣的人并不见得人人皆有此真心,可有着大明宫作伴,大唐王朝的运势也终是不会覆灭的。若不是心情闲散下来,哪里还顾得上去搬弄这般依仗?若不是百姓安定下来,哪个统治者还有着如此闲情去召见四海的使者?不论如何,留待给当下人们的,终归是一片美好,如此已经足够。如果连这份盛世都盛不下安心,怕是再没有什么可以值得慰藉了。

韩愈在50岁之前,官职一直浮沉不定。所幸的是,在元和十二年,他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时,为参与了平定淮西的这场战役,并因在这件事情中表现出的处理军国大事的才能而开始被上级开始赏识,从此进入了朝廷的上层统治集团。只是这已经是韩愈做下这首诗两年之后的事情了。

又过两年,韩愈却又因为上书直谏迎佛骨之事触怒了唐宪宗而差点被处死,幸得裴度等一干大臣的挽救才免于一死,遂后他被贬为潮州刺史。韩愈在潮州的八个月中,唐宪宗被宦官所杀,唐穆宗当上了皇帝,韩愈又重被召回朝中。一直到他57岁的年纪,这才老死于尘世上。

再有远见的诗人,怕也想不到自己一生的浮沉都离不开帝王将相这四个字。即便不是为了名利,可一生中也始终被名利羁绊着,解脱不开,挣脱不掉,最后又徒徒地被名利掐住了咽喉,徒做垂死挣扎之态,不禁让人哀叹不已。

只是在韩愈之后,大明宫依旧是大明宫,不曾为了任何人的到来或者离开而或悲或喜。途径龙尾道的朝会还在继续着自己的盛世辉煌,少却了韩愈一人,早有后来人补上了这一缺。

世事本就如此,想来也是让人多生唏嘘之情的。

可有此遭遇的,又岂止是韩愈一个人呢?

在含元殿的北边是宣政殿,唐宣宗时期,曾在在宣政殿前举行大典来册封先皇帝唐顺宗和唐宪宗的尊号。当时有一位名叫薛逢的诗人参加了这次典礼,他写下了一首记录当时情景的诗作《宣政殿前陪位观册顺宗宪宗皇帝尊号》。只是虽有幸参加了这一次的圣典,但薛逢的仕途也并没有因此而变得通坦起来。薛逢于会昌元年高中进士,曾经担任过侍御史、尚书郎。只因着恃才傲物的性格而多次触犯了权贵的利益,这才有了怀才不遇的尴尬。

待到年老时分,再拿出这首诗歌来吟咏一遍,不知该是何种心境。从韩愈到薛逢,再推而广之到所有在朝为臣的文人身上,这样的心境也只能用来当作是老时的缅怀,却换不回一日青春。

宣政殿前陪位观册顺宗宪宗皇帝尊号

薛逢

楼头钟鼓递相催,曙色当衙晓仗开。

孔雀扇分香案出,衮龙衣动册函来。

金泥照耀传中旨,玉节从容引上台。

盛礼永尊徽号毕,圣慈南面不胜哀。

宫殿高楼上的钟声和鼓声频频传出,天边刚刚发亮,皇帝的仪仗就听着钟鼓声而摆开了阵势。这样的礼节历经了若干年,依旧没有改变过。甚至用孔雀尾巴的羽毛做成的两面大扇子,也难以让人分辨出来和过往的用具有什么区别。当香案露出,穿着绣有衮龙衣的使者捧着金泥密封的圣旨走上前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送到供奉台上。

接下来,才是皇帝要亲自进行的一系列的册封仪式。

但既然连仪仗和用具都没有改变,这种册封的典礼也大抵只是换汤不换药的结果吧。虽说是百年难逢,可这又怎样?册封的只是已经故去的先帝,留给臣民和百姓的只有或许根本就毫无意义的信仰用来了度今生。

好容易待到册封尊号的盛大典礼完毕后,当朝皇帝大概是因想起了唐顺宗和唐宪宗的事迹而悲伤不已。这个时候,大臣们也总是要应和着附上一两声哭泣。没有人知道皇帝的泪水究竟是真是假,也没有知道身边同僚的泪水是真是假,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着各自的小九九,只有自己才能算计出眼泪究竟应该流出几分。

先皇尚且有后人在这里为他们落泪,至于自己还有没有后人会因同样的原有而悲伤上一阵子,也只有交待给岁月去证明了。在皇家面前,这是从来不用去考虑的问题。即便费劲脑汁,得来的结果也终是不敢见人的。

唯有大明宫,在一片历史沧桑后把所有的故事都深深掩埋了起来,随着流年寂寂地冷下去,徒留给人间一世芳华,不染半点风尘。若不是饮了一壶浊酒,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心事滔滔地说不完,诉者倾肠,听者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