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唐诗:壹场绝代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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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因为爱情

这整整一个唐王朝,竟是再找不出第二个如同这样的女子,以及第二段如同这样的情爱。玄宗和杨贵妃的故事已然成了多少传说的蓝本,他们的故事在当世便被人们交口称赞,却因那一场安史之乱而断了这场纠葛,却也因为这场战乱而让那场爱情演化成了旷古的情殇。

集灵台(其一)

张祜

日光斜照集灵台,红树花迎晓露开。

昨夜上皇新授箓,太真含笑入帘来。

这首诗,是讽刺杨玉环的轻薄的。安史之乱后,再没有人相信这个女人是值得颂扬的了。纵然貌美,也只落得一场美人心计。天底下,美丽的女子最终都会变成祸患,而杨玉环却成了其中的极致。普通人家的妇人祸害的不过是一乡一里,败在杨玉环手中的却是整整一个国家,以及因此而累计在内的数不清的性命。

杨玉环原系唐玄宗十八子寿王瑁的妃子,初时被召入禁中为女官。"太真"只是杨玉环的道号而已。其时,集灵台是清静祀神之地,唐玄宗本不该在这里行道教授给秘文仪式。更令人想不到的是,这原本是一项极为端庄神圣的事情,现如今竟被一个得到君王宠幸的妃子杨玉环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她口口声声说着自愿出家修为道,却也只是满面含春,只一片笑声就酥麻了玄宗的心骨。

旭日的光辉斜照在华清宫旁的集灵台上,树梢的红花正一朵朵地迎着朝露绽开。这样的良辰美景必是不能虚度的,若不是昨夜玄宗刚在这里为杨玉环授衔,那个被称之为"太真"的女道士怎么又会因此而得了宠幸?

只是可惜,这样的女子终归还是沾染了太多的风尘气息,即便入了道门,也是要给修行之地带来几处俗艳的。怎奈皇帝早就被迷住了心性,再也看不到美色背后的蛇蝎。一旦中了美人毒,是再无药可救了。

这一年是天宝十四年,当时的玄宗和杨贵妃是在骊山华清宫过冬的。杜甫恰好从此经过,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目睹了皇帝和宠妃之间极尽奢华的生活。而这个时候,安禄山已经在范阳发动了叛乱,只是碍于交通的限制,这些消息还没有传到帝王的耳朵中。玄宗只是和这么一个美人整日饮酒作乐,生活似乎也满是情趣。对于玄宗来说,这一点点的酒色味道,便是整个世界了。

这一次的经历着实触动了一向被贫困牢牢绑住的杜甫。他写了足足五百字的一首五言诗,想要用尽平生的气力去刻画出在华清宫的所见所闻。那醉生梦死的生活让杜甫感到害怕,他或者早已经看到了潜伏在整个王朝附近的阴霾。百姓的苦难还在他的耳畔回响,动乱的声音大概也总是能够预言的吧。心中的这腔悲愤再也无法控制,有些话不吐不快,哪里还顾得上是不是逆反。只要把真话说出来,逆反又能怎样,大不了人头落地,只要笔墨在,就不怕颠覆不了这一场春秋大梦。

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杜甫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

居然成瓠落,白首甘契阔。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

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取笑同学瓮,浩歌弥激烈。

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

当今廊庙具,构厦岂云缺?葵藿倾太阳,物性固难夺。

顾惟蝼蚁辈,但自求其穴;胡为慕大鲸,辄拟偃溟渤?

以兹误生理,独耻事干谒。兀兀遂至今,忍为尘埃没?

终愧巢与由,未能易其节。沉饮聊自适,放歌破愁绝。

岁暮百草零,疾风高冈裂。天衢阴峥嵘,客子中夜发。

霜严衣带断,指直不能结。凌晨过骊山,御榻在嵽蹑。

蚩尤塞寒空,蹴蹋崖谷滑。瑶池气郁律,羽林相摩戛。

君臣留欢娱,乐动殷胶葛。赐浴皆长缨,与宴非短褐。

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

圣人筐篚恩,实欲邦国活。臣如忽至理,君岂弃此物?

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战栗!况闻内金盘,尽在卫霍室。

中堂舞神仙,烟雾蒙玉质。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

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桔。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北辕就泾渭,官渡又改辙。

群水从西下,极目高突兀。疑是崆峒来,恐触天柱折。

河梁幸未坼,枝撑声悉索。行旅相攀援,川广不可越。

老妻既异县,十口隔风雪。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

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

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岂知秋禾登,贫穷有仓卒。

生当免租税,名不隶征伐。抚迹犹酸辛,平人固骚屑。

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

这首诗是杜甫旅食京华十年生活体验的总结。个人的身世遭遇及自长安赴奉先途中的所见所闻,激发出了他当年未曾实现的抱负。有些故事,一直埋在心底或是算是最好的收尾。最好永远都不要知晓这场因果。一旦识破,这一抔悲情该向何人去诉说?

国家前途不在,民众疾苦不闻,空有赤诚心,又攥得住多少胜算在手中?

天亮的时候,总是应该再一次启程的。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目的地,骊山是属于皇室的,属于杜甫的目的地,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是在何方。到头来,也只能算是一介布衣,年纪越大也就越觉得自己和整个世界格格不入。想起来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是容易惹人发笑。但反观身边,谁人还顾得上这么一个破落户?该嘲笑的总是自己,一边狠下决心要走进仕途,一边却又看不惯官场是非而在逼着自己匆匆逃离。

眼看着头发渐渐白了,大概离进棺材的日子也不远了吧。当那黑黢黢的棺材盖扣上的时候,这些志向也只能化作一场空,再没有回还的可能了。人们大概都在嘲笑这样一个痴痴老儿,一边大声说着隐居之情,一边还在仕途中奔波着。到头来却反倒不如那些市井小民,他们尚且还能寻得属于自己的幸福,而岁月留给自己的除了一肚子的回忆和苦楚外,别无其他。

既然不愿意同流合污,也就干脆下一个决心,喝下几杯酒排遣烦闷,做出几首诗引吭高歌,一生逍遥,管他草木枯荣,管他岁月悠悠。只是现如今这副孤零零的模样,只落得在夜半无人时节离开京城,扑落满身寒霜,再没有心思去系上早已断了的衣带。再伟大的英雄在现实面前也不得不低下高昂着的头颅。

想来这件事情,终是忍不住要落下眼泪的。

当泪珠摔碎在僵硬的地面上时,碎掉的还有自己的满腔理想。冷风吹过,再捡不起半点尘埃。

又是骊山,出现在眼前的又是骊山。皇帝的御榻在此,弥漫的大雾大概也不会侵扰皇帝的美梦吧。他可曾知道,此时正有一个追逐着念想的人攀登在结满冰霜的山路上,两步一滑,向着华清宫的方向、向着如同瑶池仙境一般的温热泉水迈进。

在密密麻麻的羽林军背后,乐声大作、响彻天宇,这大概是皇帝和大臣们正在恣情欢乐。那里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却没有半点是属于这个行路人的。麻衣百姓即便穷尽了一生的心血,也无力在如此华美的地界落下一只脚印。可是达官贵人从来没有想过,他们身上的绫罗绸缎全都是由出身贫寒的妇女们一点一点织就出来的。怵目惊心的不是堆积如山的绫罗,而是被绫罗绸缎快要压榨干净的一颗颗济世良心。

人人都知道在华清宫中有个美人叫杨玉环。现如今看来,美人终归只是美人而已,脱去了那张皮表,再没有其他用处了。唯一证明这个美人价值的,只有成堆的珠宝和绫罗,以及早就被色迷了心窍的玄宗皇帝。

这样的酒肉香气,对行路人是该有多大的诱惑啊!只可惜朱门紧闭,穷人们徒把自己饿死在高墙外,也只能落得一肚子的羡慕和向往,最后却要长眠在一片饥寒冻结成的美梦中。这可真难说得清楚究竟是不是悲苦。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再讲了,讲得越多,自己也就越是心伤。或许下一个冻死在路边的就是自己,只祈求上天吧,现如今也只剩下天上的神灵是唯一可以相信的东西了。

再往前走,便是泾、渭合流处的渡口。河水中夹杂着巨大的冰块从上游呼啸着翻腾而来,大有着要把天柱撞断的气势。河上的桥梁虽还没有被冲毁,可狂风之中的桥柱子早已经吱吱呀呀乱叫起来。谁能不害怕这样的情景?,单单是丢了自己的性命还不算可悲,真正可悲的是老婆孩子都还寄居在异地,漫天风雪却把亲人隔得如此遥远,连有难同当的心气几乎都要被割裂了。

杜甫永远也想不到的结局是,自己虽然身为官吏,既不用纳税,也与不用服兵役,在好不容易回到家门时听到的却是一片哭丧的声。他最小的儿子在如此冬夜早已活活饿死。这对一个父亲是何等大的打击呢?在收成还不错的年份中,竟然因为填不饱肚子而被饿死,这段故事未免显得过于凄惨。

若是再想想失去土地的农民,又或者想想远守边防的士兵,普天之下哪里还有不忍冻挨饿的人儿呢?当思绪再回到华清宫的时候,杜甫也终于明白,那片还沉浸在盛世歌舞中的地方从来不缺少衣食。他们还在欢唱着彼此之间爱情的长久,却也不知整个王国早就危在旦夕了。

要怪,还是应该怪罪那个只懂得诱惑皇上的女子吧?

可女子有何错?她不也是为了生计,甚至单单只是为了爱情,何苦要让她背负上一世的罪名,甚至搭上一条红颜命?当所有事情终结的时候,玄宗的眼泪已经再说明不了什么了。不只贵妃不在了,这个世上已经有很多人不在了,连大唐盛世都不会再有了,留给历史画卷的只是那一抹朱笔点开的香艳,历受后人的追捧。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断了的东西,恰似再没有丝线束缚的风筝,飞得再高再远,也终有孤零零落地的一天,再无热心的孩童去捡起。它身上的五彩在逐渐转夏的燥热中正一点点褪去,只露出一片寒骨,说尽伤心事,终也无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