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和政治扯上了关系,怕是一辈子都难以从中脱身了。
任何一个朝代都有着党派之争,这些人总是喜欢用天下百姓的名义来遮掩自己的故事。你争我吵的官场,也只不过是一场盛大的秀场。牛李党争便是唐王朝的一场政治内讧。
牛李党争是唐朝后期朝廷大臣之间的一次派系斗争。牛党的首领是牛僧孺、李宗闵;李党的首领是李德裕。牛李党派的斗争从其酝酿到结束大约持续了四十多年的时间,这也是历书上最有名的一次朋党之争。如此盛世却也难免于内部起纷争,那段"祸起萧墙"的故事大概也不会是子虚乌有的杜撰了。
这是从唐宪宗元和三年缘起的争斗。当时朝廷以"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来招揽天下贤才,牛僧孺﹑皇甫湜﹑李宗闵三人在考试的时候因敢于痛斥当时国家时政却被考官杨于陵﹑韦贯之评为上第,并且因此还得到了重用。宰相李吉甫--李德裕的父亲--对此事大为不满,他上书唐宪并宗痛快淋漓地陈诉一番,声称翰林学士裴、王二人在审查考卷的过程中有舞弊行径。此事究竟有多少真实的成分,后人已是很难去追查究清楚的了。唯一可以知道的结果是,唐宪宗听信了李吉甫的话,将裴﹑王﹑杨﹑韦四人贬官免职,牛僧孺等三人也再不予以重用。
整件事情本该就此盖棺定论的,既然皇帝已经做出了处罚,天底下的人就再不应该有二话可说。可事实却并非如此。此事之后,许多人上书为牛僧孺等鸣不平,并且还信口指责宰相李吉甫忌贤抑才。面对舆论压力,唐宪宗又于同年任命李吉甫为淮南节度使,如此使其其两派官员最终形成对峙之态。
他们争论的焦点在于如何对待藩镇割据。宰相李吉甫﹑武元衡﹑裴度等主张武力平叛;宰相李绛﹑韦贯之﹑李逢吉则主张安抚妥协。由于唐宪宗和当权宦官吐突承璀支持前者,因此在元和年间,主战派得势,反对派只能够利用舆论与之相抗衡。
长庆元年,礼部侍郎钱徽主持进士科考试,苏巢﹑殷士等人登第。前宰相段文昌效法前人也向唐穆宗奏称礼部选举人才不公平,他指出这次进士科所录用的人一个个都脱离不了人情世故。唐穆宗于是命得中之人重新参加复试,结果原榜十四个人中这一次仅三人勉强及第。穆宗盛怒之下,把与此次考试相关人等全都贬了职。这也是牛李党争中的大事件了。
此后在朝廷上的争论中,牛李双方各有得失。他们彼此争权夺利的嘴脸,甚至让当时的宦官都有些看不过眼。直到唐宣宗继位后,牛党之人再次得势,李德裕被贬,后死于他乡,这场争论才最终以牛党的胜利而宣告终结。
李党主要人物李德裕曾经从洛阳到潮州,只因当时交通不便,这一行程竟然耗去好几个月的时光。在经过漳浦(今福建漳浦)盘陀岑时,他登上了当地的一所驿楼,回头眺望北方故居,心怀感慨地写下了这首诗:
盘陀岭驿楼
李德裕
嵩少心期杳莫攀,好山聊复一开颜。
明朝便是南荒路,更上层楼望故观。
人们很难想象到,如此一个在朝廷上争权夺利的人也会有如此心境。李德裕口口声声说自己想要归隐于嵩山中,自此不再过问家国天下事。虽如此,他却还要找来各种各样的借口,欺骗自己说只因政务缠身,怕是终生也实现不了这样的愿景了。所幸现如今经过这一片好山河,也能够从中暂得一些清幽之味,心中不觉也高兴了几分。
但明日又将要登上荒凉的岭南之路,故乡也就越来越远,不知何时才能重新回到故里,一听儿孙绕膝的欢娱。一想到此事,情绪却又低落起来。
若是早一天明悟了,哪里又会继续舍身于你争我夺的政治之中?早一天离开,不正是早一天解脱吗?人生终是苦短的,苦苦在驿楼上哀叹起到多少作用,反倒不如痛下决心来得干脆。挥刀斩断烦恼事,一心只向清净修。只是红尘若不断,仙缘是无论如何也续接不上的。
难得李德裕有这样一份闲情。从更为客观些的角度来看,李德裕终究还算是一个有功之臣。唐武宗即位不久,异族回鹘多次侵扰大唐边境。为了笼络回鹘族,唐王朝不得不采取和亲的态度以求边疆安宁。然而回鹘却把唐王朝嫁过去的公主带着随军了,这分明是赤裸裸的要挟。想当年天朝盛世的时候,有多少外邦赶着前来朝贡。现如今果真是不复往昔了,区区一个小国也能在大唐王朝的军队面前耀武扬威,这非要把人往绝路上逼。
面对家仇国恨,李德裕重用大将石雄,同回鹘大军展开了一场激战。最后的结果是喜人的,李德裕不但大败了回鹘大军,还缴获大量的牲畜、财物。更使人兴奋的是,石雄大将用巧计将委身在番邦的公主安全救回。不久之后,内地的邵义军在刘稹的率领下叛乱起兵,李德裕又派石雄前去讨伐,遂又很快平定了叛军。
此时还有一位诗人,他已经年过七十了。对于这样年岁的老人来说,人世间还有多少沧桑没有经历过。牛李党争在他看来或许仅仅只是一句玩笑,但造福于民的事情却是理应值得歌颂的。再儿戏的政治,也是要以民为父母。哪管他究竟是对是错,百姓安居乐业了,才真正算是一件好事情。这位老人,便是大名鼎鼎的白居易。当他听闻大将石雄的功绩后,便怀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心情而写下了一首七言诗以表赞誉:
河阳石尚书破回鹘、迎贵主、过上党射鹭鶿,画为图猥蒙见示,称叹不足以诗美之
白居易
塞北虏郊随手破,山东贼垒掉鞭收。
乌孙公主归秦地,白马将军入潞州。
剑拔青鳞蛇尾活,弦抨赤羽火星流。
须知鸟目犹难漏,纵有天狼岂足忧。
画角三声刁斗晓,清商一部管弦秋。
他时麟阁图勋业,更合何人居上头。
白居易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崇敬之情。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还有着这样一份心境,不同样也是让人佩服不已的事情吗?
打败了回鹘大军,平定了邵义叛军,甚至连下嫁回鹘的公主也能够毫发无伤地带回来,这样的人假若还称不上是盖世英雄的话,怕是再也没有天理了。如此英雄,理应是要神化一下的。传说中,他拔剑的时候,剑身都会闪烁着熠熠青光,剑尖像是蛇的尾巴一样总要四处乱舞;他射出来的箭身后面带着流火,哪怕像是芝麻大小的鸟眼睛也无处可逃。有了这样神勇的人,天底下哪里还会有叛军作乱?只要有这样的将军在世,走到哪里都会是一片祥和。或者只需要吹响几声军中的号角,敌人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军中按时打更的声音,换来的将是处处可以听见的悠扬的管弦之声,这不正是一片好光景吗?
当年汉宣帝为了表彰有功的大臣,将霍光、苏武等十一人的画像画在了汉宫的麒麟阁上。如果日后再于麒麟阁上画功臣像时,有谁能抢占了这位神人的位置呢?
这两次重大的军事胜利,使得唐王朝再一次展露出尚未完全熄灭掉的雄风。往日常在边疆做一些骚乱之举的国家也全都安定下来,他们生怕哪一日自己就是唐朝军队的下一个目标。
细细算来,这份功绩虽是属于大将石雄的,却又和李德裕是始终无法脱离干系的。若不是他慧眼识英才,又哪里来的这场太平光景?以后的故事会走向何处无人知晓,但单单为了当下的功绩,李德裕同样也是值得赞美的。
然而李德裕终究还是因为身份的限制而和政党之争再脱离不了干系。他是宰相的儿子,根据唐代的规定,高官的子弟是可以不用参加科举考试而直接获得职位的,这在当时社会中常被认为是极不光彩的事情。因而便有人借此说李德裕仇恨进士,专提拔高官子弟。即便他在科举考试中提拔、奖励的都是一些门第孤寒的读书人,可一旦被人扣上了黑帽子,终生难以都改变容颜。
为了一改此种气象,李德裕在唐武宗时期任宰相时,曾规定凡是在朝廷内有亲戚任大官的子弟均都不允参加科举考试。可当时间推进到唐宣宗时期,李德裕却被贬到了崖州(今海南岛琼山县南),科举考试又重新恢复了录取大官子弟的规定。天下大批孤寒的读书人听到这个消息后很是愤慨,因而也更加怀念起李德裕。当时就流传着这样一首诗文:
绝句
宣宗时士子
省司府局正绸缪,隐梦元知作解头。
八百孤寒齐下泪,一时南望李崖州。
只需几句话便直白白地讲出了朝廷内部的"潜规则"。科举岂是朝廷中的机关衙门正在策划商议着究竟是谁应该拔得头筹,而当时的官宦子弟殷梦早就知道了他将会考中第一名。这样的事情若是被称之为司空见惯好似也并不为过,只是可怜了成千上百的孤寒读书人,十年苦寒窗,顷刻间化作了一缕轻烟。当天下寒士齐刷刷地因为当朝的制度而落下了眼泪时,他们又怎么能不怀念起当年李德裕为政时的美好呢?
利益总是诱因,一旦风水轮流转,争夺和排挤是再免不了的。只可惜了这些饱读诗书的学子们,他们最终还是落进了无止尽的恶性循环中,此生怕是脱身不得了。此时反倒显得"狂歌箕踞酒尊前,眼不看人面向天"的白居易最得天性了,反正"祸来名灭不由人",还何苦非要为此纠缠不休呢?世人不是看不穿,只是各自都愿意披着锦绣面具,在彼此的纠纷中上演一出出你是我非的闹剧,最后结果却是你死我活的悲惨。如此仓皇收场,究竟还有多少值得品咋的意味在其中,怕是百姓们终其一生也琢磨不透的。
若说何苦为功名,只因身在此山中。这终究还一场人生悲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