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罢,却更要有酒才能助兴。
早在晋代便有一个叫江统的人写过一篇《酒诰》,其提到:"酒之所兴,肇自上皇,或云仪狄,又云杜康。有饭不尽,委馀空桑,郁积成味,久蓄气芳,本出于此,不由奇方。"简单两句话,就说出了酒的酿造之法。虽说是来自于剩饭之酿,但却独有芬芳。也正因为这句话,才让江统成了历史上第一个提出从谷物的自然发酵中酿酒的人。
只是爱酒之人,大抵也是不太会去关心这酒是怎么酿造出来的。历经千年,这杯清液已经蕴含了数不尽的文化。或是因着名人,或是因着名地,又或者是因着各种各样不同的际遇,才让这碗酒成了心中佳酿。最美艳的莫过于女子出生之日埋在地下的女儿红,一十八载后,当老人亲手揭开封在坛口的红布时,浓香飘出,是要醉倒在场的所有人了。
整个唐王朝中,要论起饮酒作诗来,第一个应该提及的人便是李白。李白饮酒诗百篇,如是没有了这杯五谷佳酿,他究竟能够口吐多少锦绣,恐怕果真值得后人怀疑了。然而诗句中记下的,总是在众人面前大碗畅饮的诗人,是那个不拘一节却可以胸怀天下的志士。谁还知道在这些浮华的表面背后,竟然还隐藏着一个落寞的灵魂。那是对着月亮孤独饮酒的影子,甚至一度寂寞到只能自说自话,连随风摇曳的舞姿也只能自己欣赏。
月下独酌
李白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身边没有亲友,可是爱酒的人哪里又顾得上这些客套?环境再困苦,也终是要饮上一杯,以此证明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不曾遗忘了自己,哪怕那个人本就是自己本身。一边自斟自饮,一边举杯向天。盛情邀明月,却依旧只能和影子相对。明月虽皎洁,也终是个不解风情的物件,对着它戚戚然又有何用?反倒不如转身向着影子说说心事,起码它还能常伴在自己左右的,比人世间某些虚假的情意还要忠心几分。
有花有月、有酒有情,此等良辰美景本是值得欢娱的大好时候。人一高兴起来,就容易忘我。忘我又怎样?月下只有自己一人独饮,连自己都完全忘却了那才是最好的事情。对月高歌,不在乎听者能否动情,而更关心的是唱者是否舒心。携影翩跹,哪管得了人轻影重,只不过是一场凌乱舞步,欢喜了几分心情。
酒越喝越多,也就有些不知道身处何境了。刚刚还记得身边好似有人懂得这份快乐,顷刻间却又把整个世界忘在了脑后。若是果真有永恒的情谊,在未知的某个时日,再于浩淼的云汉之天相遇,必定还要大醉一场,以解相思。
只是今后的岁月,是否还能再找得到痛饮之人呢?
想太多,也终是毫无意义的愁绪,倒不如再喝完杯中酒,独自醉卧桂树下,等着明日缓缓而来的苏醒。
客中行
李白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然而大醉一场后,明日又会做出何种姿态来迎接自己呢?
兰陵是出产美酒的好地方,每一口酒下肚都有着郁金香的醇厚芬芳。尤其是盛在玉碗之中时,更像是满手皆是琥珀的光芒,甚至连自己的心肠都因此晶莹剔透起来了。更值得欢喜的是,主人愿意陪着客人一醉方休,能得如此,便是醉卧他乡也无所求了。只要有酒,也总是能够把他乡当成是故乡的。
这恰恰是一壶美酒的功劳了。它可以使旅人在顷刻间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只是为了遇见心中的自己。在这趟人生的旅程当中,有太多人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当初选择的方向。当心被蒙上了尘垢的时候,一杯清酒,足以洗刷干净所有。
所以在玄宗天宝十年的三月份,在历经了漫漫的军旅之苦后,只消一爿路边的小店,就足以让岑参忘记了过去的忧伤和激情。老人安然坐在店中等着客人前来沽酒,偶有日光斜下来,静静地洒满衣襟。那颗曾经奔波的心刹那间觉得累了,再也经不起浮世的侵略。春光无限好,哪堪寂寥心?
戏问花门酒家翁
岑参
老人七十仍沽酒,千壶百瓮花门口。
道傍榆荚仍似钱,摘来沽酒君肯否?
看老人的年岁,也已经七十有余了。这是一个古来稀的年纪,当老人笑容满面地问起客官是不是想要来一碗酒时,谁还能够禁得住比美酒还要诱惑的人间真情?又或者,历经了各种战争和死伤的诗人,心中最渴求的只是这样一份宁静。他经受不了的诱惑乃是如此恬淡的一副风情画,连饮酒都成了一场乐趣。这里没有视死如归的气概,更不需要把饮干的酒碗狠狠摔在地上以示豪壮。人们仅仅只是摘下路边新长出来的榆钱当作下酒的小菜,一抬手饮干杯中酒,看着儿孙满堂,独享了这份天伦。
诗人也动了凡心。他笑着问老人家,摘下路边的榆钱可否当成是酒钱?这自然是玩笑话,然而老人也未必并不答应。这酒家也只是一处维持生计之所,偶尔舍给路人一碗,不正是心之使然吗?你若有意,我自当奉陪,生活本就是在你来我往中多出几处感情,何必要计较那么多的扰扰纷纷?睁眼闭眼都是一辈子,乐得膝前孩童绕,也不枉了这一季的好春光,这才真正得了饮酒的乐趣。一杯酒中见人生,饮罢还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