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中琴
于武陵
世人无正心,虫网匣中琴。
何以经时废,非为娱耳音。
独令高韵在,谁感隙尘深。
应是南风曲,声声不合今。
有关于琴的故事,多多少少已经被世人蒙上了一层灰尘,在历史的长河中再寻觅不到它原本的模样。
七弦琴是最古老的乐器,相传为伏羲所创。《史记》中的记载虽然抛开了这些神话色彩,却也提到七弦琴的创生不晚于舜禹。这一历尽了人类历史风霜的乐器更像是一位满肚子都是故事的老者,每当弹奏起来,总是如泣如诉。就连《诗经》中也说道,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在琴的身上,承载着多少华夏儿女的胸怀和志向。只可惜,世人再也听不懂幽幽琴声中的故事了。
不仅琴声再无人听,甚至连那些附加在琴声背后的道德准则都已被荒废。古有伯牙摔琴为子期,可现如今的世道上哪里还能寻得到听得懂琴声的"钟子期"呢?既然如此,反倒不如把这张心爱的七弦琴放到匣子里,哪怕是任凭虫子结上了网,也不会有重新去弹奏的心思了。再动人的乐曲,于茫茫人海中也寻不到知音,这该是怎样的一种孤寂!
更何况,本不是人们听不懂琴声幽咽,而是世人根本没有心思去向往着这一份清幽。人们不知道,自己的心坎上早已经被蒙上了厚厚的尘垢,他们反倒回过头来讥讽弹琴之人处处不合今制。既然如此,还是罢了,纵有再高的技艺也不要去拨动那琴弦,否则也只是落得自己伤心。
这份心情,竟是如此落寞。一个尚且守着古制的人,却被世人当成是异类。他们看不惯他的风月,他们听不懂他的高雅,他们甚至都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不会为着生活操忙。或许果真是世风日下了,人们的眼中只剩下有功名利禄,再不见山高云清轻抚琴的好日子,书本里面的古事也只能变作毫无情感的方块字,徒徒地说着自己的一生,却和这个世道再无半点瓜葛。
于是,弹琴之人也绝了心性,只因寻觅不到半个知音。
这果真是一场凄凉事。想当年,只消一曲《凤求凰》便足以成就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悱恻爱情。哪里有什么门当户对,哪里有什么媒妁之言,偏偏就因为动了对方的心性,即便前面是火海刀山,也绝不会慢了身形。
弹琴之人得一知音,便是一生之幸了。
诗人李冶曾听过萧叔子弹了一曲《三峡流泉》。这是晋代阮籍作的曲子,当初弹奏的时候,他的侄儿阮咸却是百听不厌!当萧叔子一曲终了,李冶也早已深深地被打动。她作了一首《从萧叔子听弹琴赋得三峡流泉歌》,以述这首曲子给她留下的点滴意境:
从萧叔子听弹琴赋得三峡流泉歌
李冶
妾家本住巫山云,巫山流泉常自闻。
玉琴弹出转寥夐,直是当时梦里听。
三峡迢迢几千里,一时流入幽闺里。
巨石崩崖指下生,飞泉走浪弦中起。
初疑愤怒含雷风,又似呜咽流不通。
回湍曲濑势将尽,时复滴沥平沙中。
忆昔阮公为此曲,能令仲容听不足。
一弹既罢复一弹,愿作流泉镇相续。
李冶本是道士,又兼是个女子,因而也就能更真切地感受到曲子中的故事。且不论是否各人听得不同滋味,单单只因为得了一个知音,李冶和萧叔子两人也都俱是受益匪浅。
这曲子说的是一个妇人的心事。若要寻得她的住处,就要动身前往云遮雾绕的巫山深处。在这里,可以时常听着泉水流经巫山之石而发出的叮咚声,就像是用这张琴弹奏出来的乐曲一般,每次梦回都觉得异常空远。
琴弦响动,却似三峡之中正在流动的江水一般,辗转千里才最终落在了闺房中。轻轻地,不敢吵醒屋里的梦中人。大概是不小心碰掉了什么,这一声乍响,又像是江水激起千层浪,愤怒着想要吞掉山上的巨石,可终因为流水无力阻青山而放弃了希望。刚刚的激情变作了呜咽,扰得人再无心睡眠。前途漫漫,怎舍得下就此别离了心上人?
于是果真就静下去了。刚刚那场汹涌的波涛现在却寂寂地伏在沙滩上,莽撞的挣扎已经耗去它大半气力。那妇人还在闺房中等待着,等着她的情郎溯流而上回到当初相约的地方。可是充满了心底的这份希望也只能够留给眼前的三峡水去裁夺了,但愿它们能顺着水流寻到一个落脚地,安安稳稳地过了现世,也不枉在心中珍藏了轮回若干。
巫山水流长,不及念情郎。
谁人不知,这个许身道门的女子也动了心性,因而才会在曲罢后说出了这些伤心事。但曲子是不能再听了,否则若果真惹起了成片的思念,又该作何处置?
曲高总和寡,这多少也成了一种无奈。
及至唐初,琴曲在民间还有着和一定的社会基础。后来却因为西域文化的渐入,人们也纷纷投入到琵琶的怀抱,再没有人愿意静下心来去听一首古调了。世事变迁,总叫有心人多出几分无奈。
听弹琴
刘长卿
泠泠七弦上,
静听松风寒。
古调虽自爱,
今人多不弹。
若是有人再弹起,七弦琴依旧会泠泠作响,不曾因为人们的冷落而变了音色。但弹琴的人都知道,自己手中的这张琴是越弹越有灵性的。长久不碰触,即便声音如故,在情感上也会觉得晦涩许多。一曲《风入松》作罢,虽然技艺还算熟练,可风吹松林阵阵涛的意境已经清冷许多了。就像是曾经围坐在身边听人弹琴的光景似的,早已变作了昨日的斜阳,一去不曾复返。再高雅的曲调,也禁不住这等寂寞。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倒还不如草草地把琴收拾起来,再也不碰它了。或许在人生终年的时节,就把此等往事情怀随着黄土一并葬了,也省得在俗世中沾污了心性。于是再复奏一曲,当成是最后的悲歌吧!一曲绝响,断了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