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族的子孙寄予最多情思的,便是自己一笔一画书写下来的方块字。汉字的寿命已经有六千多年了,从半坡遗址上语意不清的符号到现如今工工整整的表达,它整整承载了中华儿女数千年的梦想。
汉字形成高度系统性是在殷商时代的事情。那一时期,这些象形文字都是刻在龟甲或者兽骨上,主要用来记录君王在占卜时的点滴故事。现如今人们认得的甲骨文也只有一千多字,纵是如此,却也大致可以了解到当时社会的风貌。只是那是君王的天下,百姓永远都是蒙昧的,他们没有权利去掌握文明。甲骨文的传承更是被占卜之士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掌权范围内,甚至连君王也都成了神明的奴隶。
虽是如此,但甲骨文还是为后世汉字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此后,汉字又经历了铜铭文(金文)、小篆、隶书、楷书等形式,并一直沿用至今。尤其是在楷书诞生后,横、竖、撇、点、捺、挑、折的笔画被写字人越来越多地倾入了个人的感情。各人的经历不同,所作之字也千差万别。世人都说,字如其人。单单从写在纸上的字迹就可以推断出写作者的心性,这也算是一桩奇谈了。
有了如此悠久的传承,于是不觉又要追溯起汉字起源的传说了。
相传,仓颉当年是在黄帝属下做工,他所负责之事乃是圈里牲口的数目以及屯里食物的多寡。这本是不需要费多少心思但却又关系到全族生存大计的事情,仓颉虽是聪明,却也免不了要在数字上出一些差错。尤其是当牲口的数量和种类越来越多,单单靠人脑去分辨已成难题。仓颉开始犯愁,究竟有没有一种恰当的方式能简便地计出牲口数量的变化呢?
他日思夜想,终于寻得了一个好主意。既然所辖之物总是在数字上产生变化,那就用在一根绳子上打结的方法来做计算。有多少数目,便结几个结,数字变化时绳结也容易增减。初时这也算是不错的计算之法,但人们很快就发现,此法也只能用来计数,且是较小的数字。一旦牲口和粮食的数字过于庞大,想要在绳子上打上足够的结就又成了难题。于是仓颉再一次犯愁了。
后来他改进了打结的方式,改用在绳圈上挂贝壳。如此一来,既不需要太长的绳子,且贝壳也是易寻之物,所有的问题似乎终于得到解决。
由此,仓颉也得到了黄帝的重用。但随着所辖之事越来越多,部落人丁数目也在年年增长,并且每岁祭祀所用典制也都错综复杂,挂贝壳的方式再也满足不了当下的需求了。怎么样才能保证不出差错?仓颉又陷入了难题中。
这一天是集体狩猎的日子。,当走到一个三岔路口的时候,几位老人因对方向的不同选择而争辩起来。一个老人坚持要往东,说有羚羊;一个老人要往北,说前面不远可以追到鹿群;一个老人偏要往西,说有两只老虎,不及时打死就会错过了机会。仓颉走上前追问缘由,老人的回答如同醍醐灌顶一般让他醒悟过来。原来,三位老人都是根据地上野兽留下来的脚印而做出决定。仓颉心中大喜,既然一种脚印便能代表一种野兽,为什么不能用一种符号来表示自己所夏辖之事呢?他再顾不得打猎之事而转身飞奔回家,由此便开始了创造各种符号来表示世间大事小情的浩繁工作。
成功造字后,黄帝对仓颉的功绩大加赞赏,并命他到各个部落去传授此种记事方法。随着仓颉的脚步走遍了大江南北,汉字也便在炎黄子孙中流传开来。
这该是多么伟大的功绩啊!只因他的造字之功,才有了后世的繁华,因而人们在各地建了许多庙宇来祭奠仓颉。唐长安城西南面二十公里处的宫张村曾有三个会寺,这里便是仓颉当年的造书堂。在此地祭拜总是难免要想起先人当年的伟绩。在一个冬天的黄昏里,岑参游览了业已经冷落的三会寺后,便写下了这首诗作:
题三会寺仓颉造字台
岑参
野寺荒台晚,
寒天古木悲。
空阶有鸟迹,
犹似造书时。
傍晚时分游景,免不了显得孤寂。又因看到了鸟儿留在空地上的爪印,也才想起当年仓颉造字时的传说。冬日里的太阳也都下山早,枝头上的寒风依旧劲吹,鸟儿早就回巢去了,只留下一串难以辨出心路的印记供着散了心性的游人妄自猜测。及至下山的时候,回头看看自己的来时路,大概也留下了脚印一串串。不知道后人再来此地的时候,看到自己的脚印会作何感想。只是脚印容易被时间抹灭,而自己写下的这几句诗文,便正是所能留下的最好痕迹了。
如此想来,不觉有些凄凉。再明智的后世人,怕也不会有如此心境去追寻古人旧事。眼下仅剩的白日光景瞬间即散,此刻的心情又能被尚未干透的墨迹保留多久?
这便如当年仓颉造字,本是要解决多少生计,他是不曾想到这些方块字此后会成为科举考试的工具的。只可怜了普天下苦读了一辈子诗书的人,只因为在考场上不成文的几个字句,就草草断送了一生的前程。
这样的感慨,在仓颉台上恐怕更加浓烈:
苍颉台
汪遵
观迹成文代结绳,
皇风儒教浩然兴。
几人从此休耕钓,
吟对长安雪夜灯。
想当年,仓颉造字是因为受到了野兽脚印的启发,这才把结绳记事的旧俗划归到历史的行列中。但仓颉所造之字,本也只是用于农业生产,哪像是后世这些愚人们的自作聪明,兀自生发出许多专为皇家选拔人才的科举考试。若是不晓得浩繁的文字,又或者只能作得一窍不通的文章,哪里又能在官场上飞黄腾达?有多少人因读了几卷诗书而再不愿意委身于农田中的耕作,他们不分昼夜地苦读只是为了将来能谋得一官半职,更能好在长安城中的元宵灯会上附庸一番风雅。
文字什么时候成了这些人赖以谋生的勾当?当年的百姓依旧只顾着耕作,后世的浮华似乎和他们永世也产生不了干系。即便满纸的文字说不尽古往今来多少传说事,可终是也抵不过春种秋收在他们心底的重量。他们的故事是写在黄土中的,文人的笔墨岂能说得清楚?
只待来年春,再种下一年的念想,月月岁岁得温饱,如此生活便也富足了各自的心肠。管他多少帝王将相或者文人墨客的雪月风花,于冬夜中温一壶自家甘酿,再美美地睡一个来日岁月长。他们用不得这些方块字,那铭刻在心的小美好,即便任岁月冲刷,也只会愈显得真切。这才是不曾被历史记录下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