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显示,现在已经快到中午十二点了,江边上的游人逐渐减少,太阳直射而下,照得人头脑发昏,曾黎渐渐平复了紧张的心情。
午饭时间已经到了。曾黎看着自己脚上的两只大拖鞋,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回酒店一次是必需的了。
曾黎站起身,正打算回酒店,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喝彩声,放眼望去,只见一群人正聚集在一个凉亭的四周。
那个地方曾黎很熟悉,名叫“二贤亭”,是墨清江沿岸“最著名”的一处建筑。不过,此亭之所以著名,并不是因为历史悠久、气势恢弘,相反它不过是一个仅仅一层、五六平米大小的仿古凉亭。它的出名,完全是因为在亭中有两个真人大小的雕像——李白和屈原。这二人在亭中对面而立,一个左手拿着酒杯、潇洒豪放,一个满脸悲愤、仰首问天。两位不同时代的大文豪在愚蠢的设计师手里构成了一幅极不和谐的画面,好似关公战秦琼一般。
曾黎没来之前就曾在网上看见过一些游客形容此地曰:“二贤亭,绝天下之二。”在这里,“二”就不是简简单单数字的含义了,而是变成了白痴、愚蠢的代名词。
曾黎循声走到二贤亭前,人群中不时爆发出声声惊叹,从人缝中间看去,只见两座雕像的前面,一个小个子男人盘腿端坐在木头长凳上,面朝外,旁边放了一张半米来宽的粗白布,上书四个大字“科学推测”。布上还放着一本《麻衣神相》、一本《奇门遁甲》。他身后的“二贤”,显然已经成为了他的保镖。
和正常人有所区别,此人穿得上灰下黑,粗麻质地的衣裤,肥肥大大能装两个他,也不知他从哪里淘换来的。脚蹬一双崭新的黑布老头鞋,裤脚下露出一截白色运动袜,上面绣着粗糙的“耐克”商标。
除了一身装扮土洋结合,颇具后现代感之外,以相貌而论,亭子里的这位仁兄,那也是相当的非主流:
此人身高最多一米七,干瘦,却头大如斗,看起来极不协调,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这个金针菇样的人吹走。
如果从脑门开始看,你会认为他大约四五十岁,因为他额头的褶儿已经赛过了狗不理包子,精短的寸头,发色黑白参半;
如果从眼睛看,你会感叹说上帝一定是微雕大师,否则根本不能赋予一个人如此精致微妙的小眼睛。你根本看不清楚,他什么时候睁着眼,什么时候闭着眼;
如果从鼻子看,这家伙显然嗜酒如命,因为他的红鼻头足有核桃大小;
如果从胡子和嘴来看呢,那就更加鬼斧神工了,他厚厚的嘴唇就像两根烤焦了的火腿肠,稀稀落落的山羊胡,黑里透着白。
不过还算上帝留了一些情面,在他这张超越凡尘的脸上,除了脑门那些褶外,其他地方都算得上平整,所以根本看不出他的真实年龄。
反正总而言之,一眼望去,这个大头小个子的长相只能用惊天地泣鬼神来形容,憨豆见到他也会一个跟头摔死。在美丽的墨清江,他的出现给所有男人带来了强大的自信。
曾黎看了看眼前的大头“小怪物”和他身前几个不同凡响的道具,立刻搞清了此间的情形。这个人,曾黎并不陌生,他虽然才来这里三四天,但已经非常出名了,因为他填补了滨江大道的一个空白,是这里唯一一位算命先生。
由于是非常难得的“唯一”,因此矮个子的生意并没有因为长相丑陋而受到影响。前天曾黎在江边散步时,小个子在南面一处石台上摆摊,当时就聚满了围观的游人。曾黎也看了老半天热闹,甚至她还粗略地算了一下:一个半小时之内,矮个子接了足足八个生意,净赚七百多元。而更让曾黎差异的是,这些来算命的几乎个个都是愁眉苦脸而来,心满意足而去,往往走的时候,还会加上一声激动而悠长的:“谢谢啊!”让人很容易就能想起春节晚会上范伟的小品。
本来,作为一个整天靠挖掘真相活着的记者,曾黎是不相信命理这一套的,也从没有算命的打算。但今天她突然想算上一卦。方才的那条短信虽然已经被她认定为手机病毒,但要是说一点紧张和疑虑都没有,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看着算完的人脸上个个透着喜庆,曾黎觉得,这个矮子肯定也是一个只说喜庆话的骗子。
不过这没关系,即便他不是姜子牙那样的预测大师,说不出那条短信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只要他能说喜庆话就足够了,她觉得现在自己最需要的就是有人能说两句宽心的话。
曾黎走到算命的大头身前时,正好一位四十多岁的胖女人刚刚算完,看着曾黎挤进来,连忙说:“哎呀,闺女,快让这位师傅好好给你算算,准着呢,算算姻缘,这么漂亮可得嫁个好人家啊!”
曾黎见状忙说:“啊!不是,您误会了……”
围观的人群看着曾黎腼腆的样子,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阿姨笑着把曾黎往算命师傅面前推了推,然后转身离去。看得出来,在矮个子这里,她获得的肯定也是祝福。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曾黎走到矮个子正对面,等着他开口算卦,可不知为什么,小个子男人仰着头,闭着眼睛(也许是睁着的),眉头紧锁。
过了大约一分钟,曾黎轻轻咳了一声,说:“喂,师傅,生意上门,怎么还不招呼了?”
小个子也咳嗽了一声,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曾黎,抖了抖香肠嘴笑道:“不急不急!山人我正在算你为什么以这样一身不俗的打扮出现在这个风景如画的地方。”
围观者一听算命先生的话,立刻哄堂大笑。
曾黎又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装扮,也确实足够寒碜,只好尴尬一笑,问道:“那你算出来了吗?”
小个子嘿嘿一笑,也没再继续挖苦,仔细端详了一下曾黎的脸,接着又问了生日,然后便拿出几块小石头,在石凳的另一端摆来摆去。
过了十来分钟,他终于停了下来,但眉头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曾黎见状,急忙问:“是不是我的命特别不好啊?”
矮个子摇摇头,沉吟道:“其实也不是说不好,只是不太清晰。天机不可泄露啊!这样吧,山人我送你一句话,你记住,希望日后能逢凶化吉。”
曾黎忙问:“什么话啊?”
“凶起玄武门,何处是长安?”
曾黎听完算命师傅的话,立时一愣,正要再多问几句,却见他已然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站起身来,朝四周围观者一抱拳,大声说道:“感谢诸位捧我的场!上午演出结束了,下午继续算!”
围观的游客听小个子把自己算命的活计叫做演出,顿时又是一片爆笑。
曾黎见小个子男人要走,急忙站起来问:“师傅!您刚才的话,我不大明白!”
小个子转着看了看曾黎,又是嘿嘿一笑道:“不明白不要紧,反正我不要钱!”说完便用“科学推测”的白布裹上那两本书,窜入了人群之中。
人群随着小个子的离开渐渐散去,曾黎一个人站在二贤亭外喃喃自语。
“凶起玄武门,何处是长安?”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曾黎知道玄武门事变的故事,那是唐朝初年的一桩公案,太子李建成和弟弟李元吉企图谋害秦王李世民,结果被李世民捷足登先,在玄武门诛杀了他的两个亲兄弟,最终成就了千古王业。小个子说这句话,难道是指庄宁想害自己,反倒被自己吓死这件事?那如果是这样,“何处是长安?”又是什么意思呢,这算命师傅到底是想说什么呢?
曾黎望着江边涌动的人群,心中一片茫然,算命师傅早已如空气般消失,只有火辣辣的阳光直射在柏油路上,仿佛马上就要熔化了一般。穿着薄底拖鞋的曾黎只觉得脚底下火烧火燎地疼,就像有两条裹着烈火的虫子一步步爬上自己的心头,灼热、恐惧,一时间六神无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