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未眠。
当石英钟的时针指向七的时候,曾黎依然一动不动,从昨夜醒来开始,她就一直保持着这种仰卧的姿势,眼睛始终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这一次,她感觉到自己真的是绝望了。
在此之前,无论是鬼魂的短信,还是足以让她身败名裂的裸照,都没能把她彻底击垮。在生与死之间,她总是留给自己最后一点机会和勇气。
必须活下去,为自己,也为死去的左丘玟和活着的左丘明。
但是这一次不同,当庄宁举着陈狄的头颅出现在电视画面上,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地狱。尽管这个结果是她早已知道的,但那血淋淋的场面还是彻底拧断了她的神经,她甚至想对忙碌的医生和满头白发的王副局长说一句:“放弃我吧!”
他该是这世界上最最邪恶的魔鬼!
警察斗不过他,自己更斗不过他,他杀了一个又一个人,从自己的妻子到自己的最好的朋友、最忠实的Fans。他的心已经比石头还冷还硬,他把原本美好的生活彻底变成了地狱。没有谁能解救自己了,因为这邪恶的鬼魂就是狠毒的撒旦,所有生命都是他的傀儡,是他召之即来,挥手即杀的玩物。
曾黎觉得自己彻底没有希望了。
警察们的讨论,张目和木桦的安慰,白头翁那严厉而又慈祥的眼神都已无法拯救自己。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就是自己的命……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虽然从昨夜的狂暴变成了如今的低泣。
天依然很阴,几缕有气无力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中闯进了屋子。
曾黎慢慢地扭过头去,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曾黎,希望你能挺过去,这案子已经有头绪了。”守在床前的张目低声说。
没有任何回应,自从她醒来,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张目转头看了看木桦和白头翁,两个人的脸上同样是一片无奈的表情。
昨夜安排完下一步侦破计划后,木桦和张目两个人就立即返回了这里。左丘明的失踪已经让警方如同惊弓之鸟,现在绝对不能再让曾黎出事了。蓝海城成了警方新的中枢,所有命令都从这里不停地发出,对左丘明的查寻有条不紊地展开了,对嫌疑人行踪的确定也已经着手实施。
“曾黎!我求求你,说句话好不好?”张目又说。
沉默……依旧是沉默……
过了许久,白头翁朝着张目摇了摇头说:“还是让她好好休息吧,不要再打击她了……”
“可是,师傅……”
“听我的……”白头翁皱皱眉,摆了摆手。
徒弟的心思,其实他是明白的。这年月,愿意当警察的不少,但是能当好警察,关键时刻能以命相搏的却越来越少。在全局诸多手下中,唯有张目和木桦算得上是可造之材,因此很多大案要案他都留给了这两个年轻人。从这两个年轻人的身上,白头翁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那时他也这么大,站在他身边的也正是他的师兄林濯。
如今一晃二十年,沧海桑田,人生的变化早已让他看淡了自己的生死,唯独让他放不下的就只有那贯穿他整个人生的秘密。说实话,当他一次看到那个Z字时,他的第一反映就是自己亲自来办这件案子,他不想让两个年轻人用生命做赌注,因为只有他知道,在这件案子的背后,很可能就是那隐藏了二十年的大秘密,那是一件折磨了他一生的谜!
“铃……”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打断了白头翁的思路。
“妈的!”木桦一边骂,一边摸出手机。
“什么?你说什么?……我操!”啪的一下,手机被摔成了碎片。这个才上岗没多久的手机又报废了。
“怎么了,什么事情,谁打来的电话?”白头翁急忙问道,在他的记忆中,自己的这个徒弟是一个极度沉稳的人,可现在却暴躁得如同一头负伤的狮子。
“眼镜……”木桦眉头紧锁。
“他不是刚回去吗?这还不到两个小时呢!又怎么了?”坐在一旁的张目问。
“他在莲花小区。”木桦回答。
“莲花小区?”白头翁和张目同时一声惊呼,又出了什么岔子?
“左丘明被找到了!重伤!五刀!”
南城区仁和医院。
木桦和张目已经不知道来过这里多少次了,陈婉被杀、庄宁死亡、李广生被杀、左丘玟被杀,几乎每死一个人,他们就要跑来一次,每来一次他们的内疚便加深一次。
此刻,在三楼的重症监护室外,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点,三步一人、五步一岗的架势很容易让人以为在里面躺着的是某位重要人物。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向内看,左丘明正躺在床上,在他的旁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医疗器械,他的上身已经被纱布包得严严实实。
“中了五刀,血都快流干了,他还能活,这也算是奇迹了。”站在门口的主治医生感叹着对木桦说。
“您估计他什么时候能醒?”
“很难说,这要看他的求生欲望有多强了。也许三五个小时之后,也许永远都不能。他伤了这里!”医生指了指旁边一位警察的脊柱,叹了口气又说,“有一刀直接扎了个对穿,要是再晚发现五分钟,他就死定了。”
“大夫,求您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救活,他是一个重大案件的关键人物!”
“他是什么人我不管,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这是我的职责。只是现在能救他只有他自己,只要他有活下去的愿望,那就应该没有问题。”
“谢谢,谢谢您!我真的……我……”木桦语无伦次地对大夫重复着感谢的话。
“嗯,对了,我要求你们撤掉这里站岗的警察,我们这是医院,不是监狱。请不要影响我们。另外,在他醒来之前你们任何人都不准打扰他!”说完,大夫一扭头走了。
“别着急。”站在木桦旁边的张目拍了拍他的肩膀。
“唉!他妈的……”木桦低声骂了一句,接口又问,“眼镜呢?”
“报告队长,我在这。”站在不远处的眼镜跑了过来。
“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我上午八点三十分从蓝海城回到局里,本来想打算眯一小会儿。可是还没闭上眼睛,就听外面闹哄哄的。我起来一问,才知道左丘家又出事了。”
“说重点!”木桦有些不耐烦。
“是,我们八点五十八分接到报案,九点十分我们和仁和医院的救护车同时到达现场。在现场我们发现大量血迹,左丘明侧卧在客厅,屋子里非常凌乱,有搏斗痕迹。另外,在左丘明的身上,我们发现了凶器,当时就插在他的胸前,为一把旧式步枪刺刀。”
“步枪刺刀?”
“对!”
“现场勘查记录整理了吗?”
“报告,所有物证都上交到了痕检中心,所以还没有……”
“好了,现在马上跟我回局里,我要去痕检中心。”
“是!”眼镜应了一声,转身跑下了楼。
“师兄,这里就交给你了。一会儿师傅会带曾黎过来。我先去看一下物证,然后重新查一遍现场。”
“好的,你去吧。这里有我。”张目又拍了拍木桦的肩膀。
“快点,能再快点吗?”坐在车后座的曾黎不停地催促着前排的司机。
如果说那盘血腥的录像带让她彻底丧失了求生的勇气,走到了地狱的边缘,那么左丘明的遇袭则让她不得不再一次面对这残酷的人间。现在在她的脑子里,只有三个字——左丘明,其余一切她都无须再想。
名誉、生死,早就和她没有关系了,只有这个可怜的大男孩,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无法舍弃的,那是她心中的弟弟,虽非亲生,却胜似亲生。
她已经欠他太多了,比如关怀、比如爱,如果上帝将要残忍地夺走他的性命,那么自己也许连复仇的勇气都会烟消云散。
“快点……快点……求求你……快点。”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此时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白头翁心中同样难过,从后视镜里看过去,曾黎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她的眼睛布满了血丝。这种情景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同样的年龄,但是命运却如此不同。而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否一句“罪恶”就能完全解释?
从车窗向外望去,街上的大楼鳞次栉比,这和三十年前他刚来到这个城市时已经完全不同。三十年的时光,改变的不仅仅是一个城市的面貌,还有一代又一代人的内心。时间让这个世界获得了以往不敢想象的进步,但同时也滋生了各种不同的声音。
就在上个礼拜,他在电视里看到一个老先生和一个“80后”女作家聊天,老先生认为年轻的作家们不愿反思自己这代人的历史,而年轻的美女则直指老一代作家没有自我。
“自我!”这在三十年前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而今一切都变了!
这已经是一个彰显自我的年代,历史的车轮正在碾碎一切,然后以光速重建,构筑新的理想、新的价值观,自我意识已经成了这一代年轻人追求梦想的基石。然而,令人惋惜的是,再巨大的进步也不能改变人性卑劣的一面,总有那么一些人在茫然中迷失自我。
难道这一切就是成长的代价?
到底是什么力量让一个人变得如此疯狂,成为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魔?又是什么让后面的这个漂亮的姑娘心甘情愿成为一个华丽的傀儡?
这一刻,白头翁忽然觉得自己竟然有些看不明白眼前的这个世界了……
“唉……”车子里,响起了一声苍老的长叹。
“眼镜,你在出现场的时候,发没发现特殊的东西?”木桦从住院楼下来,刚一坐进警车便问道。
“特殊的东西?没有……现场虽然很乱,但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哦对了,左丘明的嘴里有……”
“有什么?”木桦焦急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