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的问,很简单的答。两两相视,莫逆一笑。
成湘莫名其妙地望着这两个人,心里满不是滋味:“这小子是谁?”
沈慧薇踮起脚尖到他背后看了看,惊喜地呼出:“帮主!”
“是啊。”吴怡瑾主动伸手握住她,“上面好像不大对头,是烧起来了吧?得快些找路出去。”
“呃……”沈慧薇苦笑着道,“我进来的时候,切断了地宫对外联系,现在要出去,似乎真有些麻烦了。”
成湘呆呆地瞧着那对谁都是冷若冰霜的少女突然表现出来的亲热,和那个中途杀出来的油头小子携手而行,交头接耳。成湘简直气炸了肚子,沈慧薇的声音只在他耳朵旁边嗡嗡作响,愣是进不了大脑,他半天方才猛醒:
“什么,切断了地宫对外联系……就是说,真的有可能被活埋喽?”
话音未落,只听轰隆隆一阵阵巨响,烈焰腾天,熊熊的火势映彻了半边天空!
那些本来遥远模糊的声音一下子近在咫尺。——是火烧、梁塌、房倒以及人声喧哗!
已经烧了足有半夜,明碧楼倾斜欲倒,无数人影在其中窜逃。然而望出去,尤为诡异的是,这熊熊燃烧的大火里,只有一些仿佛是完全没有武功的男童女侍,平常明碧楼八条通道上的一百二十八个严密守卫的武林高手,居然一个也没发现!
只有那些惨绿轻红的少年男女惊惶奔逃,夺门而出。然而刚扑到门边,便被一阵阵箭雨和刀光逼退回来,呼救、哭号,哀声四起:
“救命啊……救命啊!”
“徐夫人!夫人!”
“我要出去,让我出去!”
一根房梁倒下,重重砸在几个来不及奔逃的少女身上,哀呼声顿时停止。
吴怡瑾的手忽然变得冰凉,方才涌出的那一丝喜悦之情,被这突如其来的人间惨剧击得粉碎。沈慧薇无言地握紧她的手,忽然发力,向外冲了出去。
“谁在放火!谁敢造反!”
火堆深处,传出来凄厉的尖叫,如夜枭绝望的呼号。
“我是江湖首盟,我是受到朝廷诰封的江湖首盟!谁敢冲进来造反!是有死罪的!”
那人是徐夫人。好不容易从镜厅里光影涌动的机关反噬逃出来,却已是身负重伤。如不是沈慧薇此时劈开了地宫与外界的屏障,她根本无力逃出。然而,逃了出来,却是见到这样一幕悲惨不已的景况。她一生的心血,都化作了一场扬天大火。
她陡然见到默默地注视着她的两个人:“是你!是你们!”她咬牙切齿地笑了起来。猛然间,赤手伸入火丛,举起一根什么东西,朝两个人身上砸过来。
“是你们!是你们毁我半生基业!”她尖叫道,“好,很好,我要你们陪我殉葬!”
她神智几近疯狂,重伤之下,力气反而平添几倍。沈吴连连倒退,不得已分了开来,沈慧薇气极骂道:“你这个疯婆子!大火里你打什么!要打出去打啊,火不是我们放的!”
徐夫人笑道:“出去?出去!出去给外面做靶子!哼哼,你们都想我死,想了不是一天两天了,足足有十二年了!以为我不知道吗?黄龚亭!干儿子!哼哼,你好!你好啊!我就知道是你!你毁了我——”
一语未了,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身子便是一倒。
她死了!
沈吴惊愕不已。虽然都没有想过取这个恶贯满盈的女子的性命,却没想到她在这样众叛亲离的情况下死去,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油然而起。
“走吧!”沈慧薇看了看追上前来的成湘,背上伏着的人也在咳嗽,似乎与性命无碍,她握紧疏影剑,“外面弓箭不停,看来仍有一场硬仗要打。”
成湘出来得稍迟,没有见到动手的情形,只约摸听见几句大叫大嚷,毫不在意地从徐夫人倒下的地方跨了过去,蓦然脚踝一痛。
“别走!”徐夫人狞笑,“别走!要死的话,陪我一起死!”
成湘应声倒下,沈吴大惊来救,但见白帮主跌到了另外一边,那两人滚在一起,徐夫人两手掐住了成湘的颈项,在浓烟烈焰之中翻翻滚滚。
吴怡瑾一指点向徐夫人后背,但两人翻滚不息,她点不下去。成湘厉声喝道:“不要过来!她疯了!”
徐夫人红着双眼,瞥见她,咯咯笑道:“你也一起死吧!”
徐夫人竟然舍弃成湘,又伸手向她抓来。成湘趁这一时空隙,一把抓住徐夫人手腕,用力地把她推了出去,但他自己也身不由己地被她脚尖勾着带动了两步,吴怡瑾拉住他。
“呀!”忽然间,头顶一根大梁,经不住烈火燃烧,终于轰然脱落下来,朝着缠斗的三人正面砸下来。吴怡瑾轻声惊呼,再也顾不得其他,一剑挥向徐夫人,从后面抱住成湘,闪电般掠退出去。
“轰隆!”
“啊——”
在那惊天动地连续响起的响动里,房上正梁落了下来,压在徐夫人身躯之上。她凄厉地叫了半声,再没了声息。
这才是真正死了。
横梁之下,徐夫人眼睛睁得大大的。她不明白,至死不明白。积聚了十二年的力量,翻覆之间风云变色,为什么,为什么偏偏会虎落平阳,彻底输给了那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初生帮派?
吴怡瑾低首去看成湘的伤:“你怎么样?”
成湘忍痛,皱着眉一手拦住:“别看,很可怕。”小腿部分,是生生的被徐夫人咬下一块肉来,血肉翻卷,“你不要看,太肮脏了。”
“发什么呆,快逃呀!”
死里逃生,一阵惊惶过后,在旁边救起了白帮主的沈慧薇忽然这样惊呼。
屋脊失去正梁,这一层楼再也没有办法支撑得住摇摇欲坠的屋顶和墙体,如泥沙泄顶般倒了下来。
冲出了火场,无数剑戟混合在冬夜的风声里呼啸而来,视力还无法适应刚刚从火里冲出来的强烈光线对照,吴怡瑾护住了成湘,沈慧薇护住了白帮主,一时之间,一时之间,两人除了自卫之外,都失去了攻击能力。
“停!”督战的黄龚亭猝然地下了命令,目瞪口呆地望着从火场里走出来的人儿。他再也想不到,将倒未倒的火场里,居然会是那个魂牵梦萦的女子走了出来。
“你们、你们……”他几近口吃。
仇人意外相见,吴怡瑾一颗心顿时绷紧,本来扶着成湘的手,猛然用力地抓住他在撕斗过程中弄出来的伤口。成湘咧开了嘴,感到她此时情绪不同以往,忍着没有做声。
“他是……黄龚亭!”吴怡瑾低声,“师父、师父是被他害死的!”
“冷静些。”
成湘把“他是中了血婴之毒才死”这句话生生咽下,只说:“现在不是报仇的最好机会。”
的确。现在不是报仇的最好机会,吴怡瑾也知自己这一方,她和成湘都受了伤,白帮主更是在水牢里受尽折磨,虚弱不堪。何况,对于那个正式的朝廷命官,而不是仅凭自身实力就可以当上的江湖首盟,毕竟动手的羁绊和顾虑要多上许多。
成湘搂住她,低声道:“不要看,你不要看他就可以。什么都不要想。这是棵墙头草,现在仿佛对我们没有恶意。仇早晚要报,但不是现在,我们犯不着硬拼。”
沈慧薇迎上前,早已猜到了是黄龚亭临时反戈,对于这样的会面毫不意外,从从容容地微笑说:“黄大人,真是有缘,在哪里都见到您。”
黄龚亭严厉地说:“你们在做什么?”
沈慧薇笑道:“黄大人所来为何?”
然而,黄龚亭却忘记了回答。
他的眼睛,只停留在一个人身上。
——白衣少女在一开始的震惊以后,甚至连看也不再看他一眼,放下肩上搭着的少年,弯腰俯视,那少年嘀咕着什么,用手去挡住小腿,她一手拍开,撕下一幅衣襟草草地先帮他把伤口包扎起来。——黄龚亭失神地看着,忘记了回答。
风吹开罩住面容的轻纱。她那长长迎风荡漾的秀发,和那一双宛如深山里神秘湖潭般的眸子,仍是那般的绝世光华,那一种幽静出尘冷若冰霜的华美自然而然流露出来。
只不过,过往的痕迹,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她原本便那样的波尘不惊,原本便那样的落落疏离,而如今,她那与尘世的渊源,那般血浓于水,予生予死的牵缠瓜葛,似乎也因这场劫难而变得更加闪烁而不分明了。
曾经有过的眉间清纯,偶尔会显现的稚气,在一场劫难中已被消除得干干净净,一层沧桑暗上眉头。——这是自己带给她不可磨灭的伤害!
黄龚亭阵阵心痛,吃力地答道:“江湖首盟徐夫人,豢养血鸟,为害苍生,我奉总督大人之命,围剿徐府。”
沈慧薇道:“不止。她还涉嫌谋害前任江湖首盟,更对宗家意图不轨,私扣人质,谋财害命!”
“哦?……前任江湖首盟?私扣人质?”受两句重炮一击,黄龚亭收回些许恍惚神思,总算是想起了眼前的对手,以及那夜山谷中的神秘老人。从那边回来,他便决意与叆叇交和,暂时不惹这个看不透的帮派。
他勉强挤出一点难看的笑容,阴森森地说:“不错,她罪恶滔天,百死莫赎。——沈姑娘,魔帝前辈打算何时重驻首盟府?”
沈慧薇脸上笑意未泯,道:“黄大人很盼他老人家回期颐吗?”
黄龚亭呵呵笑道:“当然——看他老人家的意思。在下这里虚位以待。”
他一挥手,围住首盟府邸的武装卫士如潮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