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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5 晋灵公不君(宣公二年)

“左传背景”

宣公二年,晋灵公无道,随会多次进谏,晋灵公都不听,或者假装知道了过错,但一直不改。后来赵盾又多次进谏,晋灵公不耐烦,派锄麑前去杀害赵盾。锄麑潜入赵盾家里时,看到赵盾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准备上朝进谏,但时候尚早,于是坐着打瞌睡。锄麑看到赵盾如此严肃端正,于是就自杀了,放过了赵盾。后来晋灵公又假装邀请赵盾宴饮,却埋伏兵甲准备杀害赵盾,唆使大犬咬赵盾,幸好有勇士誓死保护,赵盾才幸免于难。

东莱先生认为赵盾没有一直保持这种严肃端正的态度,未能化解君臣之间的怨恨。

“原文”

天下之乱,常基于微而成于著。知微者谓之君子,知著者谓之众人。《黍离》之叹[1],虽舆台牧圉共悲之;至若见铜驼荆棘[2]于全盛之时,则非知几者莫能也。

“注释”

[1]《黍离》之叹:《黍离》为《诗经·王风》中的第一首。当时西周遭到犬戎的侵略,被迫迁都洛阳。而西周时的京城镐京遭到了劫难,诗人经过故都,表达了对故都荒芜的悲哀。

[2]铜驼荆棘:西晋时的索靖,预知到了晋朝的天下即将大乱,指着洛阳宫门前的铜驼感慨地说:“会见汝在荆棘中耳!”,后西晋果然大乱。

“译文”

天下的祸乱,常常在很细微处开始,而在很明显的地方完成。在细微时就知道的人是君子,在明显处才知道的人就是普通人。对于像《黍离》这首诗歌表现的哀叹,即使是下层人也会一同感到悲哀;至于在全盛时期就预见宫殿前面的铜驼会被废弃在荆棘中,那么如果不是见微知著的人是不能知道的。

“原文”

晋灵公暴戾凶虐,觞赵盾而伏甲攻焉,人莫不以为骇。君臣非敌国也,殿陛非战场也,长戈大戟,不用之于边陲,而用之于宴席。弁冕毁裂,俎豆抢攘[1],是非可骇之尤者乎?抑不知灵公素与争臣为敌,彼其殿陛之间化为战场,亦已久矣,特其迹未著,人不能深察耳。灵公失政之初,固已外其臣而仇敌遇之,窃取用兵之谋而为拒谏之计。随会将入谏,屡进而屡不视,是制之以静者也,深沟高垒以待敌者也,其在兵法名曰形;随会将进说,迎为悔过以塞其口,是示之以弱者也,甘言卑辞以诱敌者也,其在兵法名曰声。形之而不能御,声之而不能动,兵法既穷,则直搏战而已。此赵盾继谏于随会之后,所以幽有锄麑之贼,明有嗾獒之举也。心攻不下,始以力攻;心战不胜,始以力战。人见其既动干戈,方矍然骇惧。自识者观之,则灵公肺肝之内,念念举兵。樽俎之上,日日流血,方臣主相际,都俞吁咈之时,固已使之寒心矣。盾也不知其君以仇敌遇己,尚譊譊[2]进说不止,迄致伏甲之变,何其见之晚也?

“注释”

[1]俎豆抢攘:俎豆都是盛器。俎豆抢攘,形容杯盘狼藉。

[2]□(xiāo)□:吵闹的样子。

“译文”

晋灵公残暴乖戾,凶狠暴虐,宴饮赵盾的时候却埋伏兵甲攻杀赵盾,人们没有不为之感到害怕的。君臣之间并不是敌国关系,朝廷宫殿内也不是战场。长矛和大戟,不是在国家的边陲使用,而是在宴席上使用,帽子被毁坏撕裂了,祭祀的器具一片狼藉,这不是极其可怕的事吗?却不知道晋灵公向来和进谏的臣子为敌,他们的宫殿里变成战场已经很久了,只不过其中的行迹还不明显,人们不能觉察出来而已。晋灵公开始不理朝政的时候,本来已经把臣子当作外人了,像仇敌一样对待,窃取用兵的谋略来作为自己拒绝听谏的计谋。随会想要进谏,屡次进谏却屡次不接见,这是用静待的方式来牵制对方,挖深沟建高垒来等待敌人,这在兵法里叫做“形”;随会想要进说,晋灵公迎面就说自己悔过了,塞住随会的口,这是向对方示弱,用甜言蜜语和谦卑的言辞引诱敌人,这在兵法里叫做“声”。用“形”来对待他也不能抵御住臣子,用“声”来对付他也不能动摇臣子,兵法已经穷尽了,那么只好肉搏相争了。这就是赵盾在随会之后进谏,晋灵公会在暗地里派锄麑去暗杀赵盾,在明显处又有唆使狂犬咬赵盾之举的原因。从心理上攻打不下,就开始从武力上攻打;从心理上攻打不胜,就开始用武力战斗。人们看见他们已经动用了干戈,才惊觉地感到恐惧。在明白人看来,那么晋灵公的内心,念念不忘动用兵力。在酒桌上,每天流着鲜血,正当君臣相互交往,相互对答的时候,这本来已经使人感到寒心了。赵盾不知道他的国君把自己当作仇敌对待,还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一直到招致了埋伏兵甲的变乱,他怎么发现得这么晚呢?

“原文”

为盾谋者将奈何?曰:二国相怨,一使可和;二垒相持,一骑可解。岂有仇敌尚可通,而君臣终不可通者乎?情暌则君门万里,情通则万里君门,其相去一间耳。君臣固有复通之理,彼灵公之无道,殆未易以常法谕,讵可责盾以必通哉?是又不然。灵公与盾本君臣,特以疑阻而视之若仇敌耳。若锄麑与盾,风马牛不相及,操刃而来,是乃真仇敌也。其入门伺隙之际,岂复有善意哉?一见其盛服假寐,形神俱肃,戢毒蠲忿[1],宁毙其躯而不敢损盾之毫芒,诚敬之动人也。如是仇敌之真者,犹可孚恪,况素号君臣,暂为仇敌者乎?使盾保养此敬,立朝之际,常如将朝之时,未必灵公之意不回也。平旦之气,真粹清明,如水未波,如空未云,如玉未雕,如琴未鼓。当盾盛服将朝之顷,此时此境,前追唐虞于既往,后借洙泗[2]于方来,岂复春秋争夺之世哉?惜其出与物接,机械横生,上不能救主失,下不能免恶名。视平旦真粹清明之地,驷奔电逝而不可还矣。虽然,春敷秋槁[3]者,众木之性也;旦存昼亡者,众人之气也。乔松巨柏,贯四时而柯叶不改,其视春秋何有?气之得其养者,昏晨晡昳,混混同流,亦安得旦昼之辨哉?故出乎木之类者无春秋,出乎人之类者无旦昼。

“注释”

[1]戢(jí)毒蠲(juān)忿:收敛怨毒,捐弃怨恨。戢,收起武器。蠲,捐弃。

[2]洙泗:指鲁国地区,这里指代孔子。

[3]春敷秋槁:春天萌发,秋天枯槁。敷,开放,绽放,萌发。

“译文”

替赵盾考虑应当怎么做呢?回答是:两个国家相互仇恨,一个使者就可以和解;两个军垒相互对立,一骑使者就可以和解。难道仇敌尚且可以通好,反而君臣始终不可以通好的吗?情意相违,那么国君的门庭就像有万里之遥;情意相通,那么即使国君的门庭远在万里之外,相隔也只有一点间隙。君臣本来有再次通好的道理,他晋灵公是个无道的国君,恐怕不容易按常理来使他明白,怎么可以要求赵盾必定要和他通好呢?这又不对了。晋灵公和赵盾本来是君臣关系,只不过因为疑虑和阻塞而把他看作是仇敌而已。像锄麑和赵盾,风马牛不相及,持着刀过来,这是真正的仇敌。等到锄麑进入赵盾的门庭窥视的时候,难道还有善意吗?一看到他穿好衣服,闭目养神,形容和神气都很严肃,于是锄麑捐弃痛恨,宁愿自杀也不敢损害赵盾一丝一毫,这的确是赵盾的恭敬感动了别人。像这样真正的仇敌,还可以使他信服,何况平时号称是君臣关系、暂时作为仇敌的人呢?假使赵盾保养这样的恭敬,站立在朝廷的时候,总是像即将上朝时的样子,晋灵公的心意未必不回转。早上的神气,真诚纯粹,清洁廉明,就像没有波纹的水面,就像没有成云的天空,就像没有雕琢的玉器,就像没有鼓动的琴瑟。当赵盾穿好衣服即将上朝的那一刻,这个时候,这个情境,可以往前追踪已经过去了的唐虞,可以往后为即将来到的孔子所借鉴,难道还是春秋争夺的乱世吗?可惜他出去处理事务的时候,总是萌生心计,在上面不能挽救君主的过失,在下面不能免于罪恶的名声。看他早上真诚纯粹、清洁廉明的境界,就像驷马奔驰和闪电飞逝一样不可返回了。虽然如此,但是春天萌发、秋天枯槁,这是各种树木的本性;早上存在晚上就没有了,这是众人的神气。高大的松树和柏树,贯穿着一年四季,而枝叶不改变,他看待春天和秋天算什么呢?真正获得修养的神气,早晚昼夜,都是相同的样子,又哪里有早晨和白天的分别呢?所以出类拔萃的树木是没有春和秋的差异的,出类拔萃的人是没有早晨和白天的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