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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7 邓三甥请杀楚文王(庄公六年)

“左传背景”

楚文王发兵攻打中原,当途径邓国时,邓祁侯说:“楚王是我的外甥。”于是邓侯就把楚王留住在邓国。这时,邓国的三个外甥骓甥、聃甥、养甥,一齐请求邓祁侯趁机杀死楚文王,可是邓侯却不忍心这样做,于是三甥便说:“将来灭掉邓国的,必然是这个人,假如等到他来攻打邓国时,就太晚了。”可是邓侯始终不肯听从他们的话。

后来,楚文王征服中原,就在凯旋回国的这一年,顺路攻打邓国。到鲁庄公十六年,楚国又一次发兵攻打邓国,终于把邓国消灭了。

“原文”

阴、阳、风、雨、晦、明,天之六气也。阴淫寒疾,阳淫热疾,风淫末[1]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人之六疾也。有以医自业者,语人曰:“六气者,致疾之源。必使无阴阳,无风雨,无晦明,然后疾可除。”世宁有是理耶?不归咎于人,而归咎于天,此天下之拙医也。守身在我,而疾不在于六气;守国在我,而患不在于四邻。何人而不受六气?其独致疾者,必非善守身者也;何国而不接四邻?其独被患者,必非善守国者也。端汝视履[2],啬汝精神,时汝饮食,审汝药石[3],六气虽沴[4],于汝身何有哉?丰汝德泽,明汝政刑,固汝封疆,训汝师旅,四邻虽暴,于汝国何有哉?

“注释”

[1]末:四肢。

[2]端汝视履:端正你的观瞻行为。

[3]药石:治病的药和石针。也泛指药物。

[4]沴:厉害。

“译文”

阴、阳、风、雨、晦、明,这是天的六种气象。阴气太过,就要患伤寒的疾病;阳气太过,就要患伤热的疾病;风气太过,就要患四肢的疾病;雨气太过,就要患肚腹的疾病;晦气太过,就要患迷乱的疾病;明气太过,就要患心经的疾病,这是人的六种疾病。有一个以治病为职业的人,对别人讲道:“六气,是导致疾病的根源。必须使得没有阴、阳、风、雨、晦、明,然后,疾病就可以除去了。”世上难道有这种道理吗?不归罪于自己,却归罪于天,这是天下的庸医啊。保养身体在于自己,而疾病也不在于天的六种气象;守卫国家在于自己,而祸患也不在于四周邻国。哪个人不承受六气呢?那单单得了疾病的,必定不是善于保养身体的人;哪个国家不和四邻领土相接呢?那单单遭到战争灾害的,必定不是善于守卫国家的人。端正你的观瞻行为,节约你的精神和体力,随时调整你的饮食,考究你的药石,六气虽然厉害,对你的身体又有什么妨碍呢?扩大你的道德所施及的范围,分明你的政策刑罚,巩固你的边疆,训练你的军队,四周邻国虽然强大,对你的国家又有什么威胁呢?

“原文”

邓之三甥,不知国之存亡,系于我之治乱,反谓系于楚子之死生,汲汲然欲杀之。忘内而忧外,何其疏也!抑不知亡邓之原,曷尝专在于楚耶?环楚而国者,如陈,如蔡,如郑,如许,下至于江黄道柏[1]之属,不可一二数也。楚不先加兵,而唯急于灭邓者,岂非见邓有可乘之衅[2]乎?吾国有可乘之衅,置而不忧,顾以邻敌为忧,虽楚子可得而杀,犹有楚国存焉;虽楚国可得而灭,犹有诸侯存焉。为吾忧者,未始有极也。当是时,强凌弱、众暴寡之风遍于天下。今日齐人灭谭,书于诸侯之策[3]矣!明日晋人灭虢,又书于诸侯之策矣!国有衅可乘,诸侯将争欲灭之,亡邓岂独一楚哉?必若三甥之计,非尽吞四邻,不能奠枕。亦迂矣!

“注释”

[1]江黄道柏:江,小城邦。故址在今天河南省新县西南八十里;黄,子爵小城邦,河南潢川西十二里左右;道,小城邦,河南确山县东北二十里,有道城;柏,小城邦国家,河南西平县西南有柏亭。

[2]衅:漏缝,缝隙。

[3]策:史书。

“译文”

邓国的三个外甥,不知道国家的保存和灭亡,关系在自己的治理与动乱上,反而说关系在楚文王的死生上,急切地想杀掉他。忘掉内患却担忧外敌,这是多么的粗疏啊!却不知道使邓国灭亡的原因,何曾是专在一个楚国呢?环绕楚国而建立国家的,如陈国、蔡国、郑国、许国,以至于江黄道柏这些小国家,不是一两个数字就可以计算的。楚国不先对这些国家用兵,却只急于消灭邓国,难道不是看见邓国有隙可乘吗?自己的国家有可乘之隙,放在一边不去担忧,却去担忧敌对的邻国,即使可以俘获并杀掉楚文王,还有楚国存在着呢;即使能得到并消灭掉楚国,还有各国诸侯存在着呢。成为我的忧虑的,是没有个穷尽的。在当时,以强凌弱,以多欺少的风气遍于天下。今天齐人灭掉了谭国,记载到诸侯的史册里了!明天晋人灭掉了虢国,又记载到诸侯的史册里了!如果一个国家有隙可乘,诸侯将会争抢着去消灭它,想灭掉邓国的,难道只有一个楚国吗?如果一定要依照三个外甥的计策行事,那么,不把四周的邻国吞并完,是不能高枕无忧的。这也实在是迂阔啊!

“原文”

呜呼!四邻固不可尽吞,纵使尽吞,亦未可恃以为安也。秦不亡于六国未灭之前,而亡于六国既灭之后;隋不亡于南北未一之前,而亡于南北既一之后。亡国之衅,夫岂在于邻敌耶?三甥之谋,谬戾明甚,而世犹有追恨邓侯不用其言者!盖小人之情,咎人而不咎己也。用此心以观古人,宜其咎楚而不咎邓也。

“译文”

唉!四周邻国固然不可能都吞并完,即使都吞并完了,也不能倚仗这点就以为国家会安定了。秦朝没有灭亡在六国尚未翦灭之前,却灭亡在六国已经被翦灭之后;隋朝没有灭亡在南北尚未统一之前,却灭亡在南北已经统一之后。致使亡国的漏洞,难道在于邻国的敌人吗?三个外甥的计谋,荒诞舛错,十分明显了,而世上竟然还有追恨邓祁侯不用他们的计谋的!大概小人的意思,总是怪罪别人,却不怪罪自己吧。如果用这种心理来观察古人,难怪他们要怪罪楚国而不怪罪邓国了。

“原文”

桀既放于南巢[1],语人曰:“吾悔不杀汤于夏台[2]。”吁!桀虽偶能杀汤,天下岂能无放桀者耶?桀之诬上天,虐万方,诛龙逄[3],嬖末喜[4],可以取亡者,擢发不能尽数也,桀皆不之悔,而独悔于不杀汤,可谓咎人而不咎己矣!桀之为人,非恶不视,非恶不听,非恶不言,非恶不动,造次颠沛,无非罪恶,仅有不杀汤之一善耳,反自悔以为失,是耻一善之尚存,欲万恶之皆备也。哀哉!

“注释”

[1]南巢:古地名,在今天安徽巢县。

[2]夏台:夏朝监狱的名字,在今天河南巩县西南的地方。桀曾经把汤囚禁在下台,后来又释放了他。

[3]龙逄:夏朝桀帝时的贤臣。夏桀荒淫无道,如“作酒池,为长夜饮”,宠嬖未喜,龙逄常常据理谏诤,且立而不去,夏桀不仅不听,反而将他囚杀。

[4]末喜:桀的宠妃。

“译文”

夏桀被成汤放逐到了南巢这个地方,他告诉人说:“我后悔没有在夏台杀掉成汤。”吁!桀即使偶然能够杀掉成汤,天下难道就没有了放逐桀的人了吗?夏桀污蔑上天,虐待天下的百姓,诛杀龙逄,宠媚末喜,可以被消灭的罪名,是将头发拔尽也数不清楚的,但是桀都不后悔,却惟独后悔没有杀汤,可说是归罪于别人而不归罪于自己的了!桀的为人,不是丑恶的,就不去观看、倾听、言说和行动,颠倒错乱,做尽了坏事,只有不杀汤的一件善事罢了,反要懊悔以为这是过失,桀这是懊悔生平惟一存在的善事,想要把所有的罪恶都占完了啊。真是让人哀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