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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不速之客

“美利坚合众国的公民们,我叫罗布尔,我无愧于这个名字。别看我样子还不像有30岁,但我的实际年龄已经40岁了。我有一副像铁打的筋骨,肌肉坚强有力,身体可经得起任何考验,而且,我还有就算在鸵鸟世界也堪称举世无双的胃口。我的身体状况大体就是这样。”

大家都愣住了,这出乎意料、滔滔不绝地开场白,使他们安静下来,但他们安静并非是考虑他说的内容,而是怀疑他是否神智正常,还是绕着弯有别的含义?但不管怎样,他的仪表和举止的确把众人镇住了。刚才还浊浪滔天的会场,现在却是风和日丽、一片风平浪静的详和气氛。

罗布尔的身体与他自己所描述的一样:个头中上,上身呈等腰梯形的几何形状,最长的底是肩膀。肩膀通过粗壮的脖子与一颗滚圆的脑袋相连。假如从“仿生学”角度看,这同什么兽类的脑袋相仿呢?公牛最恰当不过,但这是颗聪慧过人的公牛脑袋,一双牛眼常常会冒出炯炯的亮光,始终紧锁的双眉呈显出超常的毅力。闪耀着金属光芒的钢丝般的头发;宽厚的胸膛如同打铁人的风箱般起伏着,手臂、手掌、腿和脚都很理想地安在躯体上。

他整张脸上刮得干干净净,只在下颌长着一簇美国水手性格的短胡子。他的咀嚼肌力量惊人,固而使得下巴棱角分明。曾有人计算过(不会有什么东西不曾被人计算过):一只普通鳄鱼的颌部可以有400个大气压的力量,而一只大猎犬却只有100个大气压的力量。人们甚至还算出了下面这些有趣的数字:每1克猎狗的咬力有8克,而每1克鳄鱼则有12克咬力。估计这个罗布尔每克至少能有10克咬力,比鳄鱼不足但要高于猎狗。

这个超凡脱俗的家伙是从哪儿来的?没人知道。但有一样,他讲一口流利的英语,但没有新英格兰的杨基们所惯有的那种拖腔。

他接着说道:

“尊敬的公民们,关于我的精神方面。我是位工程师,我的精神方面比我的肉体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不怕天神,不怕地狱,更不怕人。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屈服过。如果我认定了一件事,即使是全美洲,全世界联合起来,也无法阻止我去办成这件事。当我提出什么建议,我就希望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我不能忍受异议。我之所以强调这些细节,尊敬的公民们,目的是为了让你们对我有比较透彻的了解,你们可能会觉得我谈论自己谈得太多了,不过,没关系!现在,就请你们商议一下,是不是现在就让我闭嘴,因为下面我要讲的可能会不合你们的口味。”

会议厅的前排已经出现了海浪拍击岸边般的声音——这是大海即将咆哮的前兆。

“说下去,尊敬的陌生人。”普吕当大叔说道,他也在极力地控制着自己。

罗布尔并没有太在乎听众会有什么想法,一如继往地说了下去。

“不错,我也明白!经过了一个世纪毫无进展的试验、尝试之后,仍然存在着一些头脑简单的人,他们还在愚蠢地信奉气球是能够驾驭的,仍然梦想着把电动机或是什么别的发动机装到他们那些自吹自擂的、在空气中会受到很大阻力的皮囊上去,以为这样就能像在水面上驾驭轮船一样去驾驭气球了。单凭有那么几个发明家在晴朗或少云的日子里斜顶着风或是逆着一阵小气流成功地飞行过,就能证明驾驶这种比空气轻的航空器很实用吗?得了吧!你们这百十多人,自以为这样的梦想会成真,可这是把成千上万的美元,当然不是往水里丢,而是往天上抛。这实在是败家子的行经呀!”

令人惊讶的是,在场的学会会员竟都听得很专注,莫非他们的听觉、视觉有了毛病,还是耐心增强了?又或是暂且忍一下,看这个咄咄逼人的家伙会搞出什么花样?

罗布尔又说:

“说什么气球!……要用1立方米的氢气才能得到1,000克的浮力!想让气球凭借机器的力量来抵抗风的力量吗!知道吗?吹在船帆上推动一艘船舰前进的风力已超过400马力;泰湾大桥事件中,风的压强已达到每平方米440千克!气球!气球!不管是某些长着翅膀的鸟类,还是某些长着鳍的鱼类或哺乳动物,大自然还从来没有创造过一只有这种构造的飞行动物……”

“哺乳动物吗?……”一个会员叫起来。

“是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蝙蝠是会飞的!难道刚才说话的人不知道这种会飞的动物是一种哺乳动物?难道他吃过炒蝙蝠蛋吗?”

于是,那个人只好把打断别人说话的嘴巴暂时闭起来。罗布尔又口若悬河地说了下去:

“这是否表明,人类既然有了火车这种良好的交通工具,就应该放弃用飞行机器来征服天空,改造旧世界的恶习呢?那绝对不是!人类既然通过船桨、风帆和齿轮、螺旋桨在海浪中畅游;也同样能借助比空气重的飞行器在天空中翱翔。只有重于空气,才能摆脱空气的限制。”

这无异于是一颗重型炸弹,一时间会场上下百炮齐发,唇剑舌枪一起向罗布尔鸣叫。罗布尔这不是公然向气球主义者们叫阵吗?“比空气轻”和“比空气重”两派之间不是意味着风云再起吗?

罗布尔毫不为此动容,他两手抱胸,信心百倍地对着敌人的炮头。

普吕当大叔打了个手势,下令停止射击。

罗布尔又继续说:“是的,未来的世界是属于飞行机器的。空气就是它可靠的支撑。如果以45米/秒的速度向上喷射气流,这股气流就足够把一个人托起来,只要他的鞋底面积有0.125平方米就可以了,如果气流速度达到90米/秒,他就可以光着脚在气流上散步,当螺旋桨的叶片以这个速度排开空气时,也可获得相同的效果!”

罗布尔的这番道理,都是从前飞行事业的先驱们曾经说过的,虽然实施起来进展很缓慢,但问题终将得到完美的解决。像德·篷通·达梅库尔先生、德·拉朗代勒先生、纳达尔先生、德·吕济先生、德·卢夫里埃先生、利埃先生、贝莱吉克先生、莫罗先生、理查德兄弟、巴比内先生、若贝永先生、迪·当普勒先生、萨利弗先生、柏诺先生、德·维勒纳弗先生、戈绍先生和塔坦先生、米歇尔·洛先生、爱迪生先生、普拉纳维尔涅先生,还有其他许多人,传播这些观点的功劳应当属于他们。这些观点,虽然几度被人摒弃又多次被重新拾起,但是它终归会在某一天取得胜利。

对于那些飞行事业的敌对派,即那些认为鸟只需将体腔内的空气加热就能在空中滞留的人,他们毫不手软地给予痛击,并已经证明,一只5公斤重的老鹰,只是为了能在空中停留就需要50立方米的热空气作支撑。

罗布尔以不容辩驳的推理在这一片喧嚣声中把这些证实了,而且还把他的最后结论向气球主义者们迎头摔了出来:

“单凭你们那破飞艇,你们什么也干不了,什么也干不成,什么也不能干!你们气球飞行家中最出名的人要属约翰·怀斯了吧,他虽然在美洲大陆上飞行了1,200英里,可他却不得不放弃飞越大西洋的计划!从那以后,你们在这条道路上连一步、甚至是一小步,也没能向前迈出!”

“先生,”这时主席实在是克制不住了,不服气地说,“您忘了我们伟大的富兰克林在第一个热空气气球出现,即现代气球行将诞生时所说的话:‘它现在还只是个婴孩,但他终将长大成人。’它现在确实已经长大了……”

“你错了,主席,它还没有长大成人!……它只是发胖了……这是两回事?”

这明显是对韦尔顿学会计划的正面攻击:学会的确曾经支持并资助制造过一个巨大无比的气球。于是会场上立刻响起了一些令人恐惧的号召:

“把这个不速之客轰出去!”

“把他从讲台上扔下来!……”

“如此向大伙展示一下比空气重的飞行!”

诸如此类的话此起彼伏。

但是,现在大家只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因此罗布尔还能从容、泰然地继续他的演讲:

“气球主义者们,天空探索的进步绝不会属于飞艇,只会属于飞行机器,鸟类飞行,但它不是像气球那样地飘,而是靠像机器一样扇动翅膀!”

“不错,它是会飞,但却是违反所有力学原理式的飞行?”勃然大怒的巴特·芬嚷道。

“是吗!”罗布尔说道,轻蔑地耸了耸肩膀。

接着,他又说:

“人们对各式各样能飞的生物进行研究后,一个如此简单的思想就为人们所共识,即只要模仿大自然就行,因为大自然永远不会错。从每分钟扇动翅膀不到10下的信天翁,到每分钟扇动翅膀70下的鹈鹕……”

“71下!”有人嘲讽地说。

“到每秒扇动192下的蜜蜂……”

“193下!……”又有人讥讽地叫道。

“到330下的一般苍蝇……”

“330. 5下!”

“到几百万下的蚊子……”

“错!……是几十亿下!”

尽管一再被人打乱,罗布尔仍然没有中断自己的阐述。

“在这种种差异之中……”,他继续说。

“有一个圣人!”,一个声音接口道。

“……存在着导致切实有效的解决问题的办法。当德·吕西先生发现鹿角锹甲这种仅重两克的飞虫竟能提起400克,即比自身重200倍的物体时,这就说明飞行的问题就已完全解决了。此外,事实证明,动物的体积和重量越大,其翅膀面积相对地就越小。因此,人们设想并制造了六十多种飞行器……”

“但一架也没试飞成功!”学会秘书菲尔·艾文思叫道。

“成功了,或即将成功,”罗布尔镇定地答道,“有人把这种机器称作航天机,有人称它是螺旋桨器,有人叫它是翅膀机,还有人依着船这个名字称它为‘飞船’,但终归都是同一个机器。它的发明让人类最终成为天空的主人。”

“哦!还是螺旋桨!”菲尔·艾文思反驳他道,“据我所知,鸟类并没有安装螺旋桨!”

“有!”罗布尔答道,“柏诺先生已经证明,鸟类其实就是个螺旋桨,其飞行本身就是螺旋运动。因此,未来的推进器应当是螺旋桨式的……”

“这是邪门歪道。圣爱莉丝啊,千万别让我们碰到!……”

恰巧会场中有人想起了哈罗德的《赞柏》里的这段歌词,于是便唱了起来。

在场的人都跟着齐声唱了起来,那种腔调简直能把这个法国作曲家的在天之灵听了气得翻过身来。

可怕的叫嚷和谩骂把最后几个音符完全淹没其中。普吕当大叔趁着一浪与一浪间歇的安静,说:

“陌生人,从你进来到现在,我们可始终没有打断您的发言……”

在韦尔顿学会的主席看来,好像那些顶撞、嘲骂,那些风马牛不相及的插嘴都算不上打断,仅仅是交换意见而已。

他接着说道:“现在我要提醒您,飞行理论已经灭亡,它遭到美国和外国大多数工程师的非议。尽管伊卡洛斯之死是神话中的传说,但这种神话的理论所制造的悲剧,数得出的,已经有萨拉冉·沃朗在康士坦丁堡的遇难,沃阿道尔在里斯本的丧生,勒蒂尔在1852年和格鲁夫在1864年的去世,还没有算那些默默无闻的牺牲者……”

“这种理论造的孽并不见得比另一种理论更多,”罗布尔反驳道,“因另一种理论而殉难的人的名单也不见得短,有加莱的皮拉特尔·德·罗济埃、巴黎的布朗莎尔太太、掉到密执安湖中的唐纳森和格里姆伍德,还有西韦勒、克罗塞-斯皮内利、埃卢瓦,以及许多值得大家怀念的其他人!”

这可真是“针锋相对”!

“此外,”罗布尔又说,“你们的气球就算再完善,也无法达到实际应用的速度。你们环游地球要用10年的时间,而飞行机器只用八天就够了!”

这句话导致的抗议和叫嚷声让菲尔·艾文思耐心等了三分钟,然后才得以发话。

“飞行家阁下,”他说,“您始终在吹嘘飞行的好处,那您亲自飞过吗?”

“当然!”

“您已经征服了空气?”

“也有可能。先生!”

“征服者罗布尔万岁!”一个嘲弄的声音叫道。

“好吧!征服者罗布尔,我接受这个称号,我以后就用这个名字,因为我无愧于这个称号!”

“我们有权怀疑!”杰姆·西普嚷道。

“公民们,”罗布尔的眉头皱了起来,“当我严肃认真地前来与大家讨论一件严肃的事情时,我无法接受别人给我的答复就是一口否定,我很想请教方才怀有疑议那位的尊姓大名。”

“我叫杰姆·西普……素食主义者……”

“杰姆·西普先生,”罗布尔说道,“我听说,素食主义者一般说来,肠子比别人要长一些,起码要长l尺。l尺已经不算少了……请不要逼我扯您的耳朵,结果是您的肠子被拉得更长。”

“滚出去!”

“把他扔到街上去!”

“把他五马分尸!”

“绞死他!”

“把他扭成螺旋桨!”

气球主义者们的怒火爆发了,他们冲上去,把讲台围得水泻不通。罗布尔淹没在举起的手臂丛中,仿佛有狂风在吹动树枝似的,手臂丛在一齐晃动着,即便是汽笛长鸣对整个会场也无能为力了!那天晚上,费城的居民们说不定真地认为城里有哪一个街区全都起了火,用尽舒依基尔河之水都无法扑灭呢。

突然,喧嚣的人群哗地后退,罗布尔从口袋里抽出手来,朝最前面几排发狂的人群打了过去。

他的双手戴着美国式的铁手扣,同时还可用作手枪,手指一动就等于扣响扳机——袖珍连发手枪。

于是,进攻者仓惶后退,而且也忘记了怒吼。他趁机又说:

“倒也是的,发现新大陆的人不是亚美利克·维斯皮斯,而是塞巴斯蒂安·卡博,因此,尊敬的会员们,你们不应该被称作亚美利克,而应被称作卡博……”

话言刚落,响起了四五声枪响。枪是朝空中放的,没伤着任何人。罗布尔消失在硝烟中,等硝烟散尽后,连他的影踪也不见了。征服者罗布尔飞走了,仿佛是被他的飞行机器带着飞上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