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剧 包玉刚的婚床
(谨以此剧献给改革开放三十周年)
徐明鸣、孙仰芳、修宗迪、雪莉等创作
◎演职人员
编剧:孙仰芳 导演:徐明鸣
音乐:朱滨 录音合成:陈晔 顾永生 晓宇
责任编辑:王磊 吕卉 音响效果:德生
场记:崔红英 佳音 策划:徐明鸣 辛雪莉
监制:何薇 总策划:张文
总监制:王桂娣
时间:1984年 地点:中国宁波
剧中人物:
卢绪章:男,73岁。原国家外贸部副部长,时任国务院宁波经济开发协调小组顾问、宁波市政府特邀顾问。由修宗迪扮演。
阿英:女,50岁左右。卢绪章的小堂妹。由雪莉扮演。
王市长:男,48岁。宁波市政府领导。由鲍大志扮演。
小刘:男,30岁。宁波市侨办干部。由林鹏扮演。
古玩王:男,70多岁。
周阿婆:女,70来岁。海岛老阿婆。由石燕扮演。
海生:男,10岁。周阿婆的孙子。
青年包玉刚:20岁。
序
(一串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江南乡村娶亲时的热闹场面。)
众人 新娘子花轿到了!好气派呀,十里红妆!
(喜庆的唢呐声起。)
司仪 (亮嗓高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唢呐声中,孩子们唱起童谣)
金漆地板崭新房,
骨玉嵌镶红木床,
花生红枣床头撒,
明年生个状元郎,
状元郎——
(童谣声渐渐隐去,出阿英的旁白。)
旁白 从前,我们宁波人办喜事,男方家要请木匠预先定做一张婚床。新娘子进洞房,会掀起红盖头偷看,要是婚床做得漂亮呀,新娘子就羞答答地笑,新郎也乐得满脸放光。日后,这张床就成了夫妻俩最美好的回忆了。我今天讲的这个故事,就是关于一张婚床的,这张婚床,跟大名鼎鼎的世界船王包玉刚有着密切关系……
(渐出火车奔驰声。)
那是1984年秋天,我堂哥卢绪章刚从国家外贸部副部长的岗位上退下来不久,就坐上了北京回老家宁波的列车……
1
(火车鸣叫着进入站台,旅客走出车厢。)
阿英 (喊)大哥!绪章大哥——!
卢绪章 (惊喜地)阿英,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回来的?
阿英 大哥,这是我们宁波市的王市长,他用小车带我来接你的。
市长 卢老,一路辛苦了!欢迎你回家!
卢绪章 你好啊,王市长。
阿英 大哥,市长说你在宁波就剩下我这么一户亲戚,他要让你一下火车,就看到亲人。还叫我从今天起,在生活上多照顾你呢!
卢绪章 王市长,你考虑得这么细致,谢谢了!
王市长 卢老,我是盼星星盼月亮,就盼您回来啊!前不久,中央宣布开放包括宁波在内的14个沿海城市,听说小平同志把您找去,说:“卢绪章同志,我又要点你的将了!到宁波去,把全世界的‘宁波帮’都动员起来建设宁波。”您是小平同志派来的“高参”啊!
卢绪章 哪里哪里,少小离家老大回,我14岁离开宁波,这次小平同志点名让我来宁波,我是欣然从命,说明我与家乡有缘啊。从现在开始,我呀,要给乡亲们当一个跑腿的!
市长 哎哟!哪有部长级的跑腿?卢老,你是我们宁波市政府的特邀顾问!
市长 卢老,车子在外面等着,请这边走。
王市长 哦,这是我们侨办的小刘,他具体协助您的工作。先送您去华侨宾馆住下吧?
卢绪章 王市长,您忙您的,有小刘和我堂妹陪我就行了。我呀,要先去一个地方看看。
王市长 哦,什么地方?
卢绪章 钟包村,“世界船王”包玉刚的故居!
2
(小轿车上,汽车的行驶声。)
市长 卢老,听说您和包玉刚先生也是亲戚?
卢绪章 是,包先生是我的姨表兄弟。当年他结婚用的七弯梁床,还是我找木匠师傅给做的呢!
阿英 绪章大哥,后来你跟包先生还有来往吗?
卢绪章 抗战时期,我是上海广大华行老板,包先生在洋行做事,交往很密切。不过,那时候我是地下党员,受周副主席直接领导,包先生一直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新中国成立后他才知道我是共产党,着实吃了一惊!不过,可能因为这层亲戚关系吧,包先生对共产党有好感。“文革”期间,我们失去了联系。1976年,小平同志复出,引起国际上关注,包先生也向国内发了一封电报,电文是:“我夫人想见卢绪章夫人。”
阿英 哦,他为什么这样写?
市长 卢老,包先生这样,是为了稳妥起见吧?
卢绪章 是啊,包先生发这份电报,目的是投石问路。小平同志知道后,指示国务院侨办主任廖承志复电:“欢迎包玉刚夫妇回北京探亲。”包先生接到电报,立即与夫人起程,绕道日本,飞抵上海,再到北京。阔别多年,我们终于重逢,小平同志和世界船王,也有了“历史性的会见”,他们两位足足谈了几个小时……哦,停车!前面是神钟山,我记得包先生说过,他家的祖坟就在这山上!
(停车声)
3
(音乐。神钟山麓,鸟鸣声。)
阿英 (喘气)青山绿水,鸟语花香,这神钟山风景真不错!
市长 老百姓说,这里是龙脉之地。
卢绪章 包先生也这么说过。
市长 是吗?听说“文革”期间有些墓碑都被人砸了。我想……(犹豫)
包家的祖坟会不会……
卢绪章 小刘啊,这事你们侨办要想办法,一定要帮包先生找到祖坟。(自言自语)如果祖坟都找不到了,人家回来,会伤心的……
市长 是,卢老,我们侨办已经在做一些工作了。上个月,刚把居住在包氏故居里的几户人家搬了出去,正在加紧修复呢!
卢绪章 太好了!阿英,走,看看去!
4
(包氏故居)
市长 卢老,这是包氏故居的中堂客厅。
卢绪章 我记得原先这中堂上有一块匾,叫“履安堂”。包先生的父亲是做鞋帽生意的,那块匾的意思就是步履平安。现在包先生成了世界船王,航海万里,更讲求如履平地哪!
市长 卢老,那块匾我们已经找到了,准备挂上去的。我们还找回了其他一些家具。
卢绪章 好哇!小刘,一定要尽力恢复原状,家具都要按原样放好。
市长 好。卢老,楼上是当年包先生结婚用的新房,要不要看一看?
卢绪章 要看要看!走,阿英,上去看看!
市长 卢老,阿姨,上楼梯慢一点!
(登楼梯声)
阿英 (兴奋)哎呀!大哥你看,这房里的家具都摆起来了!
市长 好看吧?双门大立柜、梳妆台、房前桌,全是红木的。
卢绪章 可不是!小刘啊,过去我们宁波人结婚很讲究排场的!新娘子坐花轿从娘家抬到婆家,一路上杠箱开道,大到桌椅箱柜,小至桶盆线盒,样样都用朱漆鎏金,一片红艳艳的,那叫“十里红妆”……咦,这卧房里怎么放一张西洋铜床?
市长 噢,是这样的!卢老,“文革”期间,包先生故居让造反派给查抄了,旧家具都堆放在一间空屋子里,后来被人占用的占用,变卖的变卖……我们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它们一件件地找了回来,就差一张床了。我们想,包先生长期生活在海外,一定喜欢洋家具,就找了这张西洋铜床……
卢绪章 (情绪低沉)别说了,快把它搬出去!
市长 (不解)什么?
卢绪章 (大声)把这张铜床给撤了!
市长 撤了,那卧室不就空了一大块吗?
卢绪章 (生气)空着,也比放一张冷冰冰的铜床强!七弯梁床,那张七弯梁床在哪儿呢?玉刚老弟,绪章对不住你呀,咳!
(一拳狠狠地砸在铜床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阿英 (小声)大哥,你怎么了?为一张床,干吗发那么大的火?
卢绪章 唉,你不知道,包家新房里的婚床,是有故事的……
(音乐渐入。仿佛从记忆深处,又响起那首童谣:“金漆地板崭新房,骨玉嵌镶红木床……”)
5
(童谣声中,出回忆场景。1937年抗战前夕。
小河边,流水潺潺。青年卢绪章在小声读抗日书籍,青年包玉刚跑过来。)
包玉刚 绪章表哥!我到处找你,你躲在河边看书哪?看什么书?
卢绪章 哦,朋友借的书。(把书收起来)玉刚,过些日子你就要做新郎官了,不回老家好好布置新房,找我做什么?
包玉刚 咳,就为这事找你呀!咱们宁波习俗,结婚前,男方家先要做好一张婚床的。表哥,在老家你人头熟,你帮我找个手艺最好的木匠师傅吧!
卢绪章 哈哈,原来是为这事儿啊,玉刚,你现在在上海洋行里做事,从大上海买一张西洋铜床回去不是更洋气?
包玉刚 表哥你别笑话我,我呀,偏偏喜欢七弯梁床,舒服,有亲气!你想想,咱们从小不都喜欢在姆妈的大床上玩吗?
卢绪章 也是,那七弯梁床就像间屋子,朱漆光亮,画栋雕梁,还有小抽屉放些糖果零食,小孩子都喜欢。
包玉刚 对呀,我小时候最喜欢赖在大床上听姆妈讲故事。呵呵,有一次,姆妈撵我回自己小床上睡,我气得发狠:我长大了娶媳妇,也要做一张这样的婚床!
卢绪章 哈哈,敢情小时候立下的志向啊?
包玉刚 嘿嘿,现在我在外面做事,有时候想家睡不着,就想到这种七弯梁床,觉得在那上面睡觉,才是最香最甜的觉。表哥,你说,我结婚做这样一张床,今后不管我走得多远,是不是都不会忘记老家了?
卢绪章 玉刚,你这话说得好!就凭你这句话,表哥一定找一个手艺最精湛的木匠师傅。
包玉刚 太好了,表哥你看,我还专门画了一张图纸,我就要做这样的红木婚床……(压低声音)表哥,这张图纸我托人送给未婚妻看过哦,嘿嘿,上面还有她改的图案呢……
卢绪章 哈哈,真有你的,你就放心吧,我一定按这样子,给你们做一张最漂亮的婚床!
(笑声,隐。回忆止。)
6
(卢绪章住处,华侨饭店。)
卢绪章 请进!
(阿英走进房间)
阿英 绪章大哥,瞧你忙的,叫你去家里吃饭,总是没时间……哎哟,桌子上堆了这么厚的资料?
卢绪章 明天市政府对外开放工作会议需要我参加,我得好好准备,唉,看资料看得头疼……(使劲嗅)咦,什么味道,这么香?
阿英 我呀,给你带了一碗家乡莱……
卢绪章家乡莱?等等!你先别拿出来,让我猜猜……恩,是河鲫鱼烤葱!
阿英 (笑)哈,你一猜就准呀!街坊们都笑话我说,华侨饭店什么大菜没有,还送这个做什么?
卢绪章 嘿嘿,我一闻就知道,这是你姆妈教你的手艺。你姆妈烧的葱烤河鲫鱼啊,有一股亲气,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阿英 有一股亲气?什么亲气呀?
(音乐渐起)
卢绪章 我14岁就离开宁波去上海学生意,临走那天,你姆妈烧了一碗葱烤河鲫鱼给我送行,这是我最喜欢吃的家乡菜,葱烤得喷喷香,河鲫鱼酥得吃不出骨头来……你姆妈过世后,我想,这辈子恐怕再也吃不到那么好的葱烤河鲫鱼了。谁知这门手艺,却被你给继承下来了。
阿英 (沉思)哦,难怪……我姆妈去世前,下床都困难,可她一再叫我要学会烧河鲫鱼烤葱,还手把手地教我。说等你回来了,一定要按这个样子烧给你吃。只要你吃上这碗家乡菜,不管人在哪里,都会牵挂着老家……
(音乐舒展)
卢绪章 (感动)原来这样……(突然大声)阿英,你姆妈这话说得太好了!你送的这碗家乡菜,比我桌上这些材料都有用。明天开会,我知道该怎么发言了!
7
(市政府会议室)
王市长 同志们,刚才,大家围绕着进一步促进海外宁波商帮返乡探亲这个议题,发表了很好的意见。下面,请国务院宁波经济开发协调小组顾问卢绪章同志讲话,卢老还是我们市政府特邀顾问呐!这段时间,卢老帮助我们在落实侨务政策上做了很多前瞻性的工作,暖了海外游子的心。欢迎卢老作指示!
(掌声)
卢绪章 各位,指示不敢当,我只想说说自己的想法。小平同志指示我们“把全世界的‘宁波帮’都动员起来建设宁波”。把这件事做好了,要比上几个大项目更重要、效果也更大!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们怎样来落实小平同志的指示,让海外宁波帮人士的心热起来,关心家乡的开发开放呢……(音乐起)昨天,我那个小堂妹给我送来一碗河鲫鱼烤葱,我还未动筷就心里热乎乎的,感到自己是真正回到了家。其实,每个游子心里都珍藏着这样的“家乡菜”,日思夜想。有人想的是老屋窗前的那棵桂花树,有人念的是小河边上咿咿呀呀的水车。前年,包玉刚先生到北京,我私下里问他:“改革开放这些年,你到国内来了十多次,北京、上海都去过,甚至还到了杭州!宁波离杭州这么近,你为什么不回家看一看呢?”你们诸位猜一猜包先生怎么说?
王市长 哦,包先生怎么说?
卢绪章 包先生叹气说:“听说祖屋被人占了,祖坟也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什么都没有了,还回去做什么?”当时我无言以对啊!同志们,无言以对!(稍停顿,音乐继续)现在,我们要叫海外“宁波商帮”都想回宁波,愿意回宁波,是不是也要做几碗这样的“家乡莱”啊?
(热烈的掌声)
8
(飞机、火车、汽车音响的叠加。)
旁白 那些日子,绪章大哥奔上海、赴北京、飞香港,帮宁波制定港口发展战略规划,筹建宁波大学,还建议市政府加紧寻找包家祖坟,恢复包氏故居,找回“文革”期间被查抄和散失的家具。他在给小平同志的信中说:“小平同志,我受您的重托,一直深感责任重大,不敢懈怠。加快宁波开放,促进宁波繁荣,这是我余生的最大愿望……”字里行间,流淌着他对家乡建设的拳拳之心。
(夜,秋虫鸣叫。敲门声。)
阿英 谁呀?(开门,惊讶)哎哟,绪章大哥,是你?这么晚了,你怎么摸到这巷子里来的?
卢绪章 呵呵,这宁波天封塔下的聚奎坊,是我的出生地啊。我睡不着,走出饭店散步,不知不觉地就走到这儿来了。
阿英 快进屋吧。
卢绪章 好。
(脚步声)
阿英 大哥,我姆妈讲过,你是出生在后面一进屋子里。当年,那间屋子是聚奎坊的正厢房,一高二低共三间……只可惜有一年大台风,把屋子刮塌了。你看,现在这儿只剩下一块空地。
卢绪章 (感慨)聚奎坊老了……你一直住在这老屋子里?
阿英 只要它不倒,我是不会搬的。
(音乐渐起)
卢绪章 阿英,这里怎么摆着一只香炉?
阿英 这香炉是祭奠我爹的。那年台风,他爬到屋顶上去加固房子,不小心摔了下来……没多久,就走了……(叹气)唉,今天刚好是他的祭日。
卢绪章 啊?是哪一年的事?
阿英 (追忆)听姆妈说,那时你是广大华行的经理,生意做得很大。聚奎坊这幢老屋破旧了,姆妈叫我爹去上海找你,想拿点钱回来修房子……
卢绪章 对,我记得这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当年我可以帮他一把的,可是……我对不起你爹,让他空手回去了。
阿英 我爹后来跟姆妈说,你是在为共产党做生意,是在为抗日筹集资金,自己手里一点钞票都没有。修聚奎坊的事,不能麻烦你……
卢绪章 (哽咽)可你爹……从屋顶摔下来了……阿英,我心里有愧哪!把香火给我,我要恭恭敬敬地给你爹、你姆妈,跪下!
(跪下声,音乐激昂。)
阿英 (哽咽)大哥……你起来吧。我爹和姆妈都为你骄傲呢。要是你那时是为自己做生意,说不定跟包先生一样,早就成了大老板了……
卢绪章 宁波帮,帮天下。包先生他们离开家乡在外面打拼,也不容易啊。咳,他们现在都是到了花甲之年呀,思乡心切,越来越切呀……
阿英 恩,大哥,你坐,我去给你沏一碗龙井……
卢绪章 别张罗了……(拿出画)阿英,我画了一幅画,你看看。
阿英 (打开画纸)呀,是一张七弯梁床,好漂亮!
卢绪章 这就是当年我叫木匠替包家做的那张婚床,我凭记忆画出来的。唉,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这张床流落到哪儿了。
阿英 大哥,你一直惦记这个啊?对了,你看咱家这个铜香炉!“文革”的时候,也被抄家的拿走了。你猜,后来我在什么地方找回来的?
卢绪章 什么地方?
阿英 明天一早,我带你去!
9
(旧货市场,商贩们的吆喝声。)
商贩们 (吆喝)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阿英 (小声)绪章大哥,就是左面这家店,老板是这旧货市场公认的古玩王。
卢绪章 哦,进去看看。
(两人走进小店。店里很清静。)
古玩王 二位,想淘点什么宝贝?
卢绪章 (故意)古玩王,就怕我们要的宝贝,你这里没有。
古玩王 这里没有,别处你也不用找了……(朗声)秦汉玉挂件、唐宋古字画、明清青花瓷。店小水深,就怕不识货哇!
阿英 我们要找一张红木七弯梁床,你这里有吗?
古玩王 七弯梁床红木的?那可算得上宝贝!古话说:“一生做人,半世眠床。”红木七弯梁床,那可是宁式床里的上品哪,品相好的更是凤毛麟角。跟我来,到我的库房里看看——
阿英 您这店还有库房?
古玩王 (悠悠地)我说了,店小水深,前店后房。打开这扇暗门,别有洞天!
卢绪章 呵呵,看来您“古玩王”这名号,不是虚名。
(开库门声)
古玩王看吧,这库房里全是大件家具……看看有没有你们要的宝贝……(边走边说)从前宁波大户人家办喜事,大小嫁妆都是女方家里抬过去的,唯独那张婚床必须男方家里预先做好,最高档的就是七弯梁床!做一张红木婚床,起码要一两个月时间,那床上,上上下下少说也有七八十个“栲头”,全床不用一枚铁钉,榫卯构件严丝合缝……
卢绪章 古玩王,我要找的那张七弯婚床用的全是正宗红木,床前大挂面上有三幅水墨画。噢,我描了一张画……(递图纸)你看看,见过它吗?
古玩王 恩,有点儿眼熟……
阿英 您真的见过?
古玩王 想起来了,16年前,我从钟包村里进过这样一张床,一点儿没受损,品相好得很。听说,是被查抄的“四旧”……
卢绪章 那张床现在在哪?
古玩王 我收进这张床不久,有一位从海岛来的老阿婆一眼相中了它,问我多少价肯脱手。我出价500元,把老阿婆吓了一大跳!要知道,那时候上好的大黄鱼只卖两毛钱一斤,500元,两千多斤大黄鱼的价钱啊!老先生你想想,现在两千多斤大黄鱼,没有几万块钱怕是买不来呀!
卢绪章 那后来呢?
古玩王 那个老阿婆也真肯下决心,前后来看了好几次,一咬牙,还是把它买下了。啧啧,要我说啊!老阿婆确实有眼光,现在日子好了,盛世买古董,这满世界的古董商要是瞅见那张七弯梁床,出十几倍的价钱也肯买哦!
阿英 古玩王,你知道老阿婆的地址吗?
古玩王 我们做旧货生意的,从来不问客户地址。
卢绪章 那,她姓什么,多大年龄了,知道吗?
古玩王 买床时,她带来几个人帮着搬上船,我听见有人叫她“周阿婆”我跟您说啊,如果还活着,大概有七八十岁了……
卢绪章 (思索)周阿婆……
10
(华侨饭店,卢绪章住处。)
阿英 (打电话)喂,请问,你们渔山岛上有个周阿婆吗?七八十岁了……哦,没有。谢谢!(挂电话,接着又拨打)喂,是花鸟岛吗?请问你们那儿有个周阿婆吗?16年前,她买过一张红木婚床……哦……(挂电话,叹气。)唉……
(推门进屋声)
卢绪章阿英,电话你不用打了。侨办的小刘发动各个渠道,在到处找周阿婆呢。他说,只要有周阿婆这个人,就一定能找到!
阿英 小刘真不错,有一股韧劲。
卢绪章 就是啊,上次我为那张西洋铜床发了火,没想到这年轻人做事肯动脑筋,这没多久吧,他把包家的祖坟找到了,包氏故居也修缮得差不多了……
(电话铃响)
卢绪章 (接听电话)我是卢绪章……是王市长啊,什么事这么高兴?
王市长 (电话里兴奋的声音)卢老,北京刚才来了一个长途电话,说昨天晚上小平同志设家宴,请包玉刚夫妇吃饭……
卢绪章 哎哟,小平同志设家宴招待海外客人?这恐怕还是第一次!
王市长 (电话里声音)是啊,在家宴上,小平同志特意提到宁波市政府已经修复了包家祖坟和故居,问包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包先生当即答复,下个月,就和夫人回家探亲来了!
卢绪章 这么说,世界船王马上就要回宁波了?太好了!我们马上安排具体接待工作!(挂断电话)
阿英 绪章大哥,包先生真的要回来了?
卢绪章 是啊……时间紧迫呀。(突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阿英 怎么了大哥?
卢绪章 唉,包先生在外面漂泊了大半辈子,也许做梦都是老家的山水和老屋里的摆设!这回家一看,念想的东西没了,可他最惦记的就是那张婚床,可……
阿英 大哥,你已经尽力了,包家的祖坟、老宅都恢复了,那张床实在找不到,包先生也不会怪的……
卢绪章 阿英啊,我十几岁就离开宁波出去闯世界,回来一看到你,能吃上一碗葱烤鲫鱼,就从心底感到一股亲气,就觉得是真的回家了。将心比心,包先生夫妻俩一块儿回来,要是能看到当年结婚的七弯梁床,里面家具一样不少,那多好哇!
(小刘突然大声喊着跑进来)
市长 (喘气)卢老!阿姨!那个周阿婆找到了!
阿英 真的?
市长 真的!我打听到舟山海岛上有个周阿婆,16年前她儿子结婚,到宁波买了一张红木床!
卢绪章 啊?快带我去看看。
市长 卢老,那海岛远着哪!坐船起码要七八个小时!
阿英 大哥,海上风浪大,你……吃得消吗?
市长 卢老,别说您吃不消,就是我,也有点儿害怕呢!
卢绪章 走吧,小刘,咱俩比一比,看谁吃不消,哈哈!
11
(大海,海浪声。)
市长 卢老,这风浪越来越大了……(难受)哎哟,我想吐!
卢绪章 来,把手给我,我掐住你的虎口……挺过这阵子就好了。
市长 哎……卢老,您自己不难受吗?
卢绪章 (追忆)我像你这么大时,经常在海上跑。那时候,我们广大华行明着跟敌伪政府和富豪们做生意,暗里用赚来的钱替新四军买武器,从海上偷运到解放区。所以啊,大风大浪我经得多,不怕!
市长 卢老,听说电影《与魔鬼打交道的人》,里面的主人公、地下党员张公甫,写的就是您。
卢绪章 呵呵,不完全是我,那是许多地下党员的缩影。那时候我们的任务是解放全中国,现在是改革开放搞建设。没想到搞建设这个任务更艰巨!尤其是“文化大革命”,不搞建设专搞阶级斗争,把朋友都当做敌人斗,斗倒了还要踩上一只脚!结果呢?海外有些人误会共产党是青面獠牙不讲人性。其实,我们共产党是最讲感情的。小刘,你说是不是?
市长 对!(调皮地)就说卢老您吧,离家这么多年,还不忘记那碗葱烤河鲫鱼的味道!
卢绪章 哈哈,看来你这难受劲儿是挺过来了,有心思打趣我这个老头子了!
市长 (真挚地)卢老,我说的是真的。我现在明白了,您为什么非要替包先生找回婚床,就因为那张床上有一股亲气。这不是感情是什么?
卢绪章 对,大浪淘沙,始见真情哪!你听——
(海上传来了渔歌声)
做新郎,
抬新娘,
先买婚床后拜堂,
要买就买红木床……
市长 卢老,海岛快到了。哎呀,这渔歌唱得真好听啊……
卢绪章恩,渔歌里也在唱:要买就买红木床……真希望这岛上的那张床,就是咱们要找的!
12
(海岛上,周阿婆家。)
海生 奶奶!外面来了两个宁波客人,要看我们家的红木床。
周阿婆 (厌烦地)不知道又是什么人?海生,你说奶奶不在家,叫他们回去!(嘀咕)哼!别打这七弯梁床的主意!
海生 奶奶,说假话不好!你就让他们看一眼吧!
周阿婆 唉,好吧,看一眼就看一眼。
海生 (高兴地到门口喊)爷爷!叔叔!进来吧!
(卢绪章与小刘走进来)
市长 周阿婆,您老好啊!
周阿婆 (无奈)好,好……
卢绪章 老人家,您不让我们看一眼你家的红木床,我们会一直守在你家门口的。
周阿婆 咳,进来看吧,在里屋。
卢绪章 好的,谢谢了。
(脚步声。熟悉的童谣旋律响起。)
卢绪章 (喃喃地)是它,是它——骨嵌的大挂面,上面三幅水墨画,中间是嫦娥奔月,两边是松鹤延年。屏板上镂刻着麒麟送子、和合二仙……对,就是这张床!这么多年了,还这么鲜亮!
周阿婆 (得意)可不是吗?这张床挂面漂亮,木质好,我年年用上好的桐油擦它,一个虫蛀的印儿也没有,像新的一样。
市长 周阿婆,我们出多少价钱你才肯转让这张床?
周阿婆 (一愣)转让?
市长 就是我们拿钱来买你这张床。
周阿婆 不肯不肯!这些年,好多少人来看过这张床,都想从我老太婆手里买走它。可我说,你们就是拿着黄金来也不卖!
卢绪章 老阿姐,那是为什么呢?
周阿婆 为什么?这是一张福床哇!(自豪地)这岛上的人全知道,自从我买回来这张七弯梁床,媳妇过门,头胎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别人家生的都是女孩哦!我儿子年年出海打鱼,年年平安,我老太婆身子硬朗,喷嚏都不打一个,前些日子突然又长出一颗新牙……(笑)嘿嘿,你们说,这是不是一张福床?
市长 哎哟周阿婆,你说的那是迷信!
周阿婆 迷信就迷信,我就信这迷信!
卢绪章 老人家,您知道这张床原来的主人是谁吗?
周阿婆 (警觉地)你打听那么多干什么?你们听说什么了?
市长 我们听说,您当初花500元买的床,您就说吧,现在多少钱你才肯卖掉它!
周阿婆 不卖!多少钱也不卖!你们可以走了!
市长 哎,哎,阿婆你别推我们呀!
周阿婆 出去!出去!
(“砰”的一记重重的关门声)
海生 奶奶,你怎么这样啊?你不是常说,我们渔家人最好客吗?
周阿婆 哼,好客,那要看对什么人!都是些文物贩子,来打这张床的主意。
海生 奶奶,我刚才在外面听他们说,是帮助一个姓包的世界船王在找婚床。
周阿婆 噢?姓包的……找婚床……(音乐起——)
13
(音乐。海浪声。海岛码头,机帆船鸣笛声。)
旁白 绪章大哥和小刘吃了闭门羹,还在商量怎么做周阿婆的思想工作,却突然得到通知,包玉刚夫妇要提前回老家了。大哥只好匆匆赶回宁波,张罗一系列大大小小的事情……
(包氏故居)
阿英 大哥,你看卧室这面镜子是这样摆的吗?
卢绪章 对,就这样。恩,这屋里的摆设跟以前一样……唉,就差那张婚床了。
市长 卢老,回来后我想了好几天了,越想越可气!这样好不好,我去找当地乡政府,叫他们采取措施,就是抢,也要从周阿婆手上抢回那张床!
卢绪章 (吃惊)你怎么会想出这个主意?去抢床?乱弹琴!
市长 这、这不是给逼出来的吗?
卢绪章 七弯梁床,七弯梁床,玉刚老弟,我对不住你啊!
(外面突然传来众人抬着婚床的号子声)
嗨唷!嗨唷!
稳着身哟——
嗨唷!嗨唷!
迈步走哟——
世界船王回故乡,
炎黄子孙是一家……
阿英 外面什么声音?
市长 我看看……(打开窗户)哎呀,卢老,婚床!红木婚床!
卢绪章 什么?(走过来)啊,是周阿婆?!她把婚床送来了!
(音乐起。敲锣打鼓的音响。)
阿婆 上香!
众人 上香啦——
阿婆 卸床,轻放!
众人 卸床,轻放啦——
(悠扬的海螺号吹起——)
阿婆 (喃喃自语)包先生,包先生,听说你要回家了,你睡过的婚床,今天我给还回来了,我们渔家人讲的就是“情义”二字,你回宁波那天看到它,亲手摸一摸,我就知足啦!
卢绪章 (喘气跑过来)周阿婆,您怎么把床送来了?
周阿婆 不是送,是还!
卢绪章 (不解地)还?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周阿婆 呵呵,这包家老屋,我熟啊!
众人 (吃惊)哦?
(音乐渐入)
周阿婆 (缓缓地)我娘家就是这个村的,包先生娶亲的时候,我还帮着往床上撒红枣花生呢。我记得,包夫人一进屋,看到这张婚床就羞红了脸,那是女人最美的时候啊……后来我嫁到海岛上,娘家也没有人了,就很少回来了。那一年儿子要结婚,我上岸来采买东西,在一家旧货店里看到这张床,还以为是在做梦——这是包家的结婚眠床呀,怎么能流落到别人手里?我跟儿子商量,把给他结婚准备的钱全拿出来,买下了这张床……这些年,大家都夸道这床漂亮气派,我对外就说这是张福床,包家的事我一个字也不提……前些天你们去看床,我还以为又是来打主意的,我不能不防啊。这床啊,是包先生的,是人家夫妻俩一辈子的念想,我可得把它守好了,总有一天,我要送还包家……你们走了以后,我听孙子说,你们是来帮包家找床的,还有人说包先生要回来了!我老婆子的心愿可以了了!这不,儿子开船,八个大小伙子抬着,老太婆盯着,这一路啊,一丁点也没磕碰,我把这床送回包家老屋了!
阿婆 孩子们,焚香,跪拜!包先生啊,感谢你这张床给我们家里带来了福分,今天,我把它给你送回来了……
卢绪章 (感动)老人家,这张床您费了这么多心思,还让您亲自送来,太让我们感动了!我代表包先生谢谢您!
周阿婆 咳,舟山人有句老话:上半夜想想自己,下半夜想想别人。这床原本是包家的,又是包先生心爱之物,我送回来是应该的,哈,也算回了趟娘家!
市长 阿婆,这床多少钱,政府会赔偿你的。
周阿婆 啥赔偿不赔偿的?这是我跟包先生有缘哪!就算是我们周家替船王保管了16年。
阿英 周阿婆,再过几天,包先生夫妇就要回来探亲了,你想不想见见他们?
周阿婆 啊?想,当然想!
阿英 那您就留下来住几天吧!
周阿婆 咳,算了。包先生是个大人物,回来后一定很忙,我已经把床送到了,何必再去惊动他?要是我留下来,人家还以为我周阿婆要敲世界船王的竹杠哪!
(众人大笑。)
(海浪声,音乐起)
旁白 1984年10月28日,包玉刚和夫人黄秀英终于踏上了阔别近半个世纪的故乡。当他们祭拜完祖坟,走进自家的故居时,惊喜地看到那张心爱的红木婚床!绪章大哥把婚床失而复得的故事细细讲述一遍,当他说到周阿婆送还婚床的义举时,包先生的眼睛湿润了……
包玉刚 (哽咽)回家了,回家了……乡情重似山啊!玉刚我有生之年,一定要全力报答家乡父老的厚爱!宁波的事也是我的事,我愿为家乡的开发开放尽心尽力!
(那首童谣又远远飘来)
金漆地板崭新房,
骨玉嵌镶红木床,
红枣花生床头撒,
明年生个状元郎,
状元郎——
(童谣声中,叠进打字声,出雄浑的男声播报)
男声 随着世界船王包玉刚回乡,发动海外“宁波帮”的工作迈出了关键的一步。邵逸夫、应昌期、陈廷骅、曹光彪、赵安中,一个个名闻天下的宁波帮巨子相继探亲还乡。宁波帮,帮宁波!宁波的对外开放和现代化建设走上了快车道。
(音乐扬起)
(剧终)
*获中国广播影视大奖广播电视节目奖广播剧提名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