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所谓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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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春夏的恍惚

我至今都不适应武汉春夏之交的那个季节。我们刚从干冷的漫长冬季里挣扎出来,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那春天的花、春天的和风和天上悠然的纸鸢,就一脚踩进了夏天。我们刚脱掉臃肿的棉衣,就一下子要敞着怀,让那遏制不住的汗水从光脊梁上淌下来。对春夏的恍惚是武汉人共同的精神障碍。夏天是这样来的——在一连几天的梅雨过后,在丝丝凉意和恼人的阴潮之后,你走上街头,收起雨伞,那突然冲出的太阳就把你过分热情地拥抱了,烤得你脸发红,心发烫,突如其来的夏天就这么与你遭遇了。当你刚买了一套西服准备在春天好好地打扮自己一下,系一条很酷的领带,上班,或者体面地参加一个会议,然而你发现在早上出门的时候只能穿上一件T恤,并且赶快要寻出去年不知放在哪儿的凉鞋来了。

这是指一般的武汉人而言,他们在春与夏的恍惚中莫知所以,悄悄地就这样接受了季节的更替,武汉这地处南北夹缝中一个奇怪的气候区的季节更替。而对出生在外地或乡下的武汉人来说,可能大多同我一样,在恍惚中更多的是惶惑。春天应该是一种什么样子呢?春天就是春天,夏天就是夏天。春天是应该把春天玩腻之后才能慢慢吞吞地进入夏天的。春天是油菜花的烟雾,而夏天是蝉鸣;春天是杨柳间的风,而夏天是荷塘里的雨珠。我们小心地走在那些犁耙水响的田塍上,秧田里的稻草人正像一件衣裳那么摇摆在四月——春天是嫩绿的,因为这样的颜色我们必须小心翼翼地呵护。从一片秧苗到抽穗的日子,这就是春与夏的递更;从一棵藕芽到一片伞状的荷叶,这就是春与夏漫长的旅途。在麦垅中锄草和吃着新麦做的包子,这是两种季节完全不同的心境;穿春装打桑叶和着短裤骑水牛的少年,是完全两种不同的记忆,是两种风格不同的诗。可是在武汉的城里,它们全被混淆了。在昨天的春寒中抖索的人,今天却满头大汗,啖着雪糕,牛一样饮水;昨天的夜雨还刚刚引诱了一些惊蛰而出的虫鸣,今天,满街就有了空调的叫嚣。我们的心理没有对夏天欢呼的铺垫,也没有对一晃而过的春天的惆怅。所谓冷暖与炎凉,就匆匆转换了。

真的,对春天逝去的惆怅应该是我们的一种最美好的感情,也应该是一种经历——当我想写一首这样的诗时,夏天的燥热已开始骚扰我了,我只好开始想这个夏天我应当怎么生活。但后来我猛然记起:今年的第一声春雷还没有在武汉的上空擂响呢。

短暂的体面的春天和光膀子的漫长的夏天,在武汉简直是一个季节。这怎么可能呢?现在,我必须乖乖地溜进似是而非的夏天里去了,虽然武汉的周围还是莺飞草长、蛙声阵阵的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