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不能去的地方纵使我孤身到那儿,我的意识与思想依然不能到达。维持根斯坦说:“我的语言的界线就意味着我的世界的界线。”这样我用语言清理出了我一生遍游的地方,什么草,什么树,什么样的人物,一个个记录在案。然而我的世界已经至此,在表达的尽头,我语言的光芒折断了,我将大海和我的笔隔开,书写着一条溪沟,一条在山里胡乱翻滚折腾的河水——我的喧嚣的语言完全不及大海的一点喁语,或者干脆就是海所独有的沉默。
二
所以维特根斯坦又说:“人们总有冲撞语言的界线的冲动。”我不知道我是否还有一种改造语言的激情。我要改造语言,我要重新组合它们。就像组合我意识中与卑鄙、市侩、平庸作战的各种美好的念头。它们时刻想离我而去,没入大荒。我就是那个危境中的战士,我和我搏斗,语言跟语言搏斗,惯性的、陈旧的、历史的语言跟从黑暗深处抓出来的毛茸茸的语言,滚烫的、从三月的枯杆上随心所欲钻出来的千姿百态的语言芽子搏斗。只要你用力,语言就会像天外陨石一样地砸到你的桌子上,怦怦直响,带着宇宙新奇的神秘。
三
所以维特根斯坦又说:“设想一种语言就意味着设想一种文化。”我不知道我的语言带来了一种什么气息,它熏醉过什么,也让哪些人呕吐。寺庙的钟声的语言?它散发着素食主义者的味道,清淡、在久嚼中才透出一点儿香甜;虎豹的语言——东方虎豹和西方虎豹的语言都是一种文化,那就是咆哮的语言,啮咬的语言,傲慢,懒散,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语言;船对浪头的语言?那是反抗的语言;雷声的语言——那是整个宇宙的语言。
要善于打破那样的界线,只要你不刻意去书写某种文化的语言,也不对某种文化怀着敌意,你的语言就是属于你自己的,也是属于你的民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