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你慢慢飞……”这首网络歌曲营造了某种现代流行时尚的时候,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偏僻山村,在原始纯朴的氛围里,一边是希望的等待,一边是失望的回归,两种情形在农村广阔的天地里形成新时期经济大潮的另类风景。社会各方是否对那些父母外出打工后,留守的孩子们在成长的过程里身心经受的考验给予了必要的关照?那些外出打工的父亲母亲为了改善生存状态,忍受了诸多精神的煎熬,而孩子们则成为经济发展中父爱母爱缺失的一代人。当父母外出打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农村的留守儿童无可推脱地担当了成人的角色,又成为农村一道别致的风景线。作为读者,当我们从作品中了解到他们的生存状态,既要生活,照顾家中的老人,还要照看家里家外的物什,还要读书,渴望摆脱贫困,一切由父母担当的责任全落在孩子们稚嫩的肩头,这种偏远农村的生活困境在作者又是如何选择合适的角度关照的?有幸读到本土作家马剑龙的短篇小说《亲爱的,你慢慢飞》,作者将观察的视角深入偏远农村留守儿童的生存状况,提出了一个值得思考且既严峻又现实的问题——农村主要劳动力外出打工造成的“水土流失”,弥漫着某种掩不住的忧伤情绪。
作品开头在现代网络流行歌曲中拉开序幕,让读者原以为又是一则凄美的情感故事,实际上却落笔于一个偏远山村家庭的悲情故事,作品中透露出的悲悯情怀,让人不得不将关注的视线投向那些还需要关心的偏远农村的留守儿童。在这些被遗忘的角落,他们坚韧顽强的生活态度,学习中经受的磨砺,让读者体悟到一丝欣喜,又为他们缺失的亲情深感担忧。他们是正在成长的孩子,需要父母的关心与爱护,却过早地担起家庭生活的重担,这是农村生存状态中留守儿童面临的共同难题,也是需要引起社会广泛关注的问题。开头的喻义也正在于此,作者想借助于轻松的现代网络歌曲将沉重的主题进行轻松的表达,这一藕断丝连的线索贯通下来,又与之作了无形的对比,反而使欲要轻松的表现手法,更多了些凝重的意味。
小说整体情景设置着力营造一种现代生活的时尚氛围,与古老庭院的孤寂、孩子们的辛苦场面相对照,再现农村大地上最坚韧的生命张力,既有虚构的成分,充满了悲情色彩;又有写实的成分,让人体会到源于生活的真实。一个破败的院落,一位瘫痪的老奶奶,四个留守儿童,一头驴,一只狗,几只鸡,一个典型的农民家庭,农村有可类比的对象。为了实现盖新房的愿望,主要劳动力——父母外出后,托付给外奶奶的责任又因为小舅舅的腿折了,而不得不转到孩子身上。几个孩子既要担负起照顾老奶奶的责任,又要照顾家里的一切,还要读书,似乎所有该父母扮演的角色,全落在了孩子们的肩上。父母这一代人作为主要的劳动力——农村大地上最基本的“水”“土”构成成分,他们受经济大潮的影响,外出打工,既惦念家里的情况,又思念着年幼的孩子,牵挂老人的健康和生活,而留守的孩子们也同样思念着父母,又得承担超载的生活重担,两者之间唯一的连接点是一部附着了现代生活色彩的手机以及作为铃声的网络歌曲,这篇作品最突出的特色,正在于此。一部手机的放置,凝聚着诸多农村生活的辛酸。作者用一个特写镜头慢慢地展示出来:窑顶上的烟囱里插着一根椽子,露在外面的有三尺多高,顶端用细铁丝挽成个鸟窝大小的笼,笼上面再用花塑料做成伞状,防晒防淋。笼的旁边开着口,刚好能伸进手去,里面放着一部暗灰色的诺基亚手机,款式老且旧,按键上的数字都已磨损,有几处漆皮脱落,露出了白色,手机铃声很大,不刮风时,窑里头都会听得清清楚楚。手机的位置,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在农村接收信号却成为一个难题,预示了农村与城市之间的距离。农村淳朴的生活与现代发展之间的距离,孩子们对父母的思念与求学的渴望都被遥远的距离隔断了,唯一的联结点就是简单落伍的通讯工具,作者在细节上倾注力量,举重若轻地突出沉重的主题,铃声又和孩子们期盼的心声相呼应,令人眼前浮现出别样的情景:天色将晚,母亲立在门头,呼唤着孩子的小名,等待他们回家吃饭……
作者对手机摆放位置细节的倾情演绎,选材的独特,观察角度的另类,都让读者想起本土诗人马占祥在《第二种认识山区的方式》里以诗的形式描述的场面:“人们都扛着力气和行程进城了”“我仍捱守时日”,父母辈都正当壮年,是最佳的劳动力,他们扛着力气和行程进城了,留下老人和孩子守着土地和院落,在等待中盼望那些熟悉的身影早日归来。而铃声的流行曲调又掩不住孩子们对父母的思念,小说反映的现实问题既遥远又切近,仿佛就在身边,就在此时。一部短篇小说能引起读者关注的不仅仅是其本身的语言与艺术,更多是其思想内涵。这部小说从题材到体裁都是常识,反映现实生活于常情常理之中,又将一个小的关注点逐渐放大,让读者看清农村广阔悠远的天地里,还有多少希冀成长发芽的种子,在缺少亲情呵护的土壤里依靠自身的力量挣扎向上……小说给我们提供了一幅生活的确切图画,目的不是讲故事来娱乐或打动读者,而是迫使读者去思索、理解那更深的、隐藏在事件中的意义。因为触动作者心弦的悲苦使他不能熟视无睹,为了使生活的景象如同感动他一样感动大众,他以严格的真实性把它再现在读者面前。
这篇小说在艺术手法上有其独到之处。俄国著名作家屠格涅夫谈创作时说过,好和坏都不要说出来。作者在创作中有意无意地恪守了这样的标准,无论是网络歌曲线索时隐时现、藕断丝连的巧妙设置,还是借助于悲剧情节的连环效应,都从侧面对爱与思念主题进行无限铺陈,没有将想要表达的主题明确说出来,这正是创作手法日趋成熟的表现。有些作者忍不住叙述的慢节奏,自己跳出来说法,恰恰破坏了小说体裁固有的艺术性,小说的“说小”“说细”“说精”“说透”通篇都在一个“说”字上,却又忌讳直说,而以曲为美,缠绵悱恻,百转千回,将其中趣味尽情铺叙,于繁复中见简约,这是本篇作品给本土作家从创作手法上提供的极好范例。古人倡导“文似看山不喜平”,作者正是这样巧妙、熟练地运用表面上看又是如此简单的方法创造出作品来,使人几乎不可能看穿它,指出它的计划,揭出它的意图,但又确凿无疑地感受到了他想要表达的悲悯情怀。
(《同心》201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