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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梅山盐田:消逝在地平线上的美丽

宁波的最东端是穿山半岛,太白山是半岛脊骨。这是一带射向大海的晃眼的青绿。山南麓沿着大海,有一条开阔的高标准大道,汽车在大道上向东奔驰,有一种飞翔的感觉。当然你也可以从北仑过来,穿过太白山坳浓密的枫树林、幽深的竹林,然后沿着宽阔的车道顺坡直下,一直开到山的尽头,大海边上。一海相隔,透过车窗,抬头就可以看见一块长长的绿茸茸的山地在金黄色的海面上静静横卧。梅山岛到了。

梅山岛是一个腹地开阔的海积平原岛,呈足迹形,总面积27平方公里多。海岸线周长25公里,东西长7.6公里,南北平均宽3.5公里。岛内地势和缓,最高的丘陵烟墩岗,也只有150米左右。地势由东北向西南倾斜,在西南角是几千亩银色的海涂,一直向象山港深处伸展。梅山岛是宁波市唯一保留的海洋湿地岛屿。

风和日丽,宁静的海边,只听见海浪轻轻拍击埠头的声音,岸边高峭的芦苇在风中飘摇。再过几年这里将矗立起一个新的集物流、服务、现代商贸于一体的高端服务区。梅山港保税区已经启动,梅山大桥已经合龙,即将通车,美丽的梅山岛将改写往日渔岛的宁静,新的港口文明将遍及每一个角落。站在这里,我们有些心潮澎湃。2006年的时候,我们曾经登上过这个小岛。当时是乘着钢质车客双用轮渡开车进岛。美丽的小岛、漫长的海堤、银色的海涂,尤其是白色的海盐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如此壮阔的美景。站在海天一色的防浪大堤上,一边是一望无垠万顷波涛的东海,一边是广袤无际白皑皑的盐田,海浪跃动的波光和阳光下盐田反射的银光交相辉映。盐是如此的洁净,它素洁得如同圣物,不沾染一点尘世的污垢,如同初冬一场漫天遍野的雪,莽莽苍苍。但它不像雪那样轻薄,它有无瑕的白玉的厚重,但白玉又没有它富有锐度的光芒,更没有见过如此烂漫的玉石天地。蓝天白云之下,竟如同西藏珠穆朗玛的神秘与美丽。

晒盐,在浙江历有传统。浙江海盐还是一个以盐命名的县。宁波晒盐由来已久,可以上溯到唐代。当时有余姚场,现在在慈溪境内。至宋代略有规模,据《宋史·食盐志下四》记载,慈溪一带沿大古塘自东至西依次有龙头场、鸣鹤场、石堰场等三大盐场。盐的品质为当时全国最好。随着杭州湾南岸不断淤涨,作业区不断北移,最终形成了全国十大盐场之一的庵东盐场。庵东盐场盐产量曾长期居全省之冠,有“浙江盐都”之称,直至20世纪70年代,庵东盐产量仍占全省总产量的一半。当时庵东上缴盐税占全省盐税总收入的百分之六七十,庵东因此多次单独被设为特区,县级编制,直接隶属于宁波地区。还有一个数据,可能未必会有人知道,那就是新中国成立前后很长一段时间,盐税占到整个宁波税收的50%以上。晒盐可以说曾经是宁波的经济命脉。

盐业对于以农业经济为主体的国家、时代,常常是税负最为倚重的产业。繁体的“盐”字,还看得出上左是大臣,上右是卤水,显现着古代国家对盐的垄断。因为盐业的巨大经济利益,于是新中国成立后新盐场不断开拓出来。1958年宁波市工商局在梅山岛南部永兴塘外筑塘涂4950亩,建立国营盐场;1968年至1970年,梅山人在七姓涂南部筑塘围涂1695亩,建立梅西盐场;1977年至1980年,梅山人又在梅西盐场西北部筑塘围涂4050亩,建立七姓涂盐场。前后22年共围涂造田10695亩。一线海塘逐渐外移,陆域不断扩大,形成了今天的岛域。

世事总是沧海巨变,盐业从80年代开始逐渐萎缩。废盐转产,盐田面积逐年萎缩。庵东盐田于2001年11月全部消失;鄞县联胜盐场、北仑盐场等多个盐田都转产成为滨海经济开发区;梅山这个80年代宁波最大的盐场,也在2008年成为国家级保税区;整个宁波,只有象山的新桥昌国盐场在继续生产,盐场面积仅有7000余亩,年产不到2万吨。宁波市场的用盐基本都已外调。现在宁波盐业销售额也不到3亿元(大部分用盐还是余姚、慈溪的腌菜生产需要),盐税在宁波966亿(2009年度)的财政收入中已经微不足道。

盐场即将要消逝了,千年之后,不,就是几十年后,谁还会记起在这个小岛之上,曾经有壮美得让人震撼的万亩盐田呢?人们凭什么去追忆海水变盐的奇迹呢?记得2006年登临的时候还曾感叹何时再饱览“忽如一夜春风逐,千树万树梨花落”的美景,而今想来竟有些落寞,应是“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栏杆”吧。

当我们乘渡轮过海峡再到盐场的时候,我们发现正如想象那般,那种大大小小盐场用银色的花边包裹翡翠般绿岛的格局,已经大为改变。美丽的盐场已经消逝。泛着银光的海涂是海水养殖场。在这些海水养殖场方方正正的格子块间,大量的基础设施建设正在推进,到处是忙碌的工程车、工程的围墙。这个海岛的文明将用不了几年时间,就会以另一种形象树立在世人的面前。

记得上次到梅山看盐田的时候,我们站在海防堤上听一个中年盐农讲晒盐的故事。海堤之下,盐农们正在忙碌地收盐。盐田底下平铺的黑色的塑料膜上,清晰地映照着盐农们黝黑的脸。盐花花堆起千峰雪岭,万斛银粉。晒盐可谓是在烈日下收获着炽热的希望:种下的是卤水,收获的是可到手的白银。可是晒盐并不是件浪漫的事情,它的艰苦超乎想象。从前盐农用双手摇动木制水车,通过水车无数小木片循环往复的转动,前赴后继地兜水,将海水翻到高处,喷淋到覆盖着细竹枝的棚上。沥下来的水,在沥青池里沉淀为卤水。再将卤水喷淋到又一覆盖细竹枝的棚上,再在沥青池里沉淀,直到盐的浓度达到15%—25%才制成卤水,而这只是晒盐的开始。卤水放进盐田后,遇到撒下的盐粒(称盐种子)很快结晶,太阳蒸发水分后,小微粒结晶成大颗粒盐巴。夏初时,大概一周左右时间就可以收获一次盐;盛夏时,基本上每天都要收获一次盐。收获盐后,再适时向盐田增添卤水,保证生产。收盐是用木制刮板轻轻从卤水中刮成小堆,然后用木制锹铲进竹筐,挑到路旁,一担盐足有180斤重。再用独轮车将路边盐推至储藏场地,堆积成十几米高的盐山。盐堆积成山后,用芦苇席像瓦一样层层覆盖,再用渔网等盖住,以防止大风吹飞席子裸露盐堆。在夏季里,盐农必须从早晨5时做到晚上9点,每天工作15个小时以上。最苦的还是大雨来临前,一般人是纷纷逃向屋内避雨,盐农无论是在什么时候都要大步流星地奔赴盐场抢收盐。盐农们晚上都是非常警醒的,中年盐农告诉我们:“不管狂风暴雨,不管雷电霹雳,都要冲出去。有时海边狂风大作,卷起盐像石子似的砸在脸上,火辣辣得钻心疼痛。忙乱中,鞋走掉了,脚常常会被竹签子戳伤。”中年人指着脚上的青疤说:“这就是啊,伤口被卤水浸泡,很难好。伤好之后也要留下黑疤。”

在我眼前浮现了盐农们在黑夜的狂风中奔跑的情景,这是怎样一种与大自然拼搏的精神?宁波每年都有台风来袭,盐农们与来自海上的暴风雨战将是如何的惊心动魄?我看着这个中年盐农脸上深黝的皱纹,心生敬意。

梅山盐场的创建到辉煌,何尝不是人类顽强抗争大自然的过程。1958年,当时的宁波市委决定在梅山岛筑一条长5公里的海塘,围垦5000亩海涂建一个盐场。成千上万的热血青年踊跃报名,他们克服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仅用72天时间就完成了原定为3年的筑塘任务。梅山盐场短短一年就告建成,当时的梅山盐场筹备处成为一个时代“吃苦耐劳、艰苦奋斗、勇于创新、永争先进”的精神象征,被国家轻工业部授予“愿梅山之花开遍全国各地”的锦旗。当这些盐农告别自己的盐田之后,梅山盐场精神还能到哪里找寻?

我们来到曾经的梅山盐场。一片忙碌的工地上,看到梅山盐场筹备处旧址还在。据说这个旧址已经得到保护,北仑区博物馆和文保办正在与有关部门商讨如何保护和利用这一珍贵的文化遗产。看着盐田的消逝,我们心里交杂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是的,我们期待这里翻天覆地的改变。梅山保税港物流园区、宁波港梅山保税物流中心以及中外运保税物流项目等建成之后,国际中转业发展起来以后,这里将可能会成为宁波新的坐标,宁波将真正成为一个山海相连的城市,整个东海将映照宁波的夜景。但是曾经的美丽到哪里去寻找?这样一个小小梅山盐场筹备处的旧址,能否承载宁波盐业曾经的辉煌?是否能够记录盐农们拼搏的故事、质朴的性格?有一首诗这么写盐农,“空荡荡的是荒野,白茫茫的是收获。默默耕耘的奉献,锲而不舍的求索。渴了喝口咸水,饿了啃一口干馍。这就是晒盐人的理想,这就是晒盐人的质朴性格。”三年前来的时候,我们还能与这样的生活对话,还能感受“顶着烈日劳作,迎着海风唱歌”的晒盐人的皑皑白色世界,而今消逝在地平线上。文明就在这样转型与蜕变着。站在海堤之上,海风劲吹。我们一直看到太阳成为红色的血球慢慢下坠。银色的海涂留下一道鲜红的残阳,惨淡而艳丽,让人产生无限眷恋之情。我想,在若干年后,这里将崛起无数高楼大厦,在晚霞烧红天际的时候,也会同样动人。只是那时候站在高楼里欣赏的人永远无法体味一个手执木铲的盐农,在擦拭汗水时偶尔抬头看晚日西逝的那种心情了。

人世间可能无即是有,有即为无。因为人的梦想是无穷无尽的,所以不断创造,不断改变,生生不息。不过梅山岛旧时的产业,有一样到现在还发展得很好,那就是梅山的海涂养殖场。平展的像镜子一样的泥涂外,有无数绿色的网箱浸在海水里,养殖着小黄鱼、米鱼、鲈鱼、美国红鱼、欧鳗、梭子蟹等。无数的渔船带来大海各种美味,梅山的蛏子、蚶子、对虾、蛤蜊、泥螺出奇的多,也出奇的好吃。比如梅山泥螺特别咸香鲜脆,不用烹饪可以腌着吃,也可以当味精放在沸腾的菜汤里。可惜内地的人却是吃不得的,弄得不好,吃了脸部要水肿,当地人称发“泥螺胖”了。“泥螺胖”不是病,过上几天,自会消肿,可是也会让人难过(受)得吃不消。烧制这些海鲜,最好还是用海盐,这是一位海鲜店的老板告诉我们的一个秘诀,“外地来的碘盐不行,鲜度和咸度不够,用我们本地的海盐,清水煮完,撒上几粒,味道就出来了”。现在很多沿海的盐业公司,都喜欢用井盐,而不喜欢用海盐,认为海盐的晒制成本高,达到一级食用盐水平的很少。但是海盐的滋味在当地人的心里,却是无法替代的一种品质。

沿着海塘,我们慢慢地向前走。迎面而来的海风,似乎在耳畔低低私语,猎猎地吹拂起衣角,翩翩飞舞。潮水拍打着绵长的海岸线,海岸上青翠的芦苇摇曳,有海鸟展开优美的身姿,悠然盘旋大海的景色让人心旷神怡。如果时间早一点,我们还可以赤着脚下去,到泥涂上去捡拾泥螺,挖几个青蟹穴居的洞;让滑溜的海泥亲吻脚板,享受自然的亲切。海上明月不知什么时候共潮升起,无边无际鳞鳞银光,似乎有“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之感。

走进一家农家乐,又重新品尝久违的海味。比目鱼大得惊人,蛤蜊的花纹还是那么绚美,泥螺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味道。还有,梅山的蔬菜非常不错,红的番茄、绿的菜椒、黄的香瓜、长的带豆,都是最新鲜的。据说“梅山岛牌”绿花菜一箱一箱地运到外地去,竟能以棵论价。梅山正在发展以大棚蔬菜瓜果为特色的休闲观光农业。

网友们在谈论游北仑的经验时说,“先上九峰山爬山,然后游玩北仑的凤凰山主题乐园,最后到梅山吃吃农家菜,钓钓鱼,体验一下乡村生活。”或许不用多少年了,梅山岛的乡村生活将彻底改变,如同曾经的盐花花文明的消逝。那时的梅山不再是宁波的一隅,而是象山港区生态经济型港湾的龙头区,一个别样的“梅山——穿山滨海风情区”呈现在人们的面前。

梅山没有梅,但是有梅花远离尘俗的圣洁。希望无论文明如何嬗变,这种曾经的美丽不变。

边走边读

“《海涵宁波:宁波经济文化随想录》”北仑作家韩光智的新书,由宁波出版社出版。韩光智以“以何为生”“以何为乐”着眼,来解读宁波的地域特点和宁波人的独特个性,他对“甬”字有一个趣味解说:甬字里面有个人民币的简写符号,昭示着甬城是商城。韩光智还善于写经济随笔、教子随笔,在网络上开有专栏。

“《竹编花篮》”虞时中的诗集,虞时中为北仑电厂的职工,所以他的诗多有水泥和钢架这样一些意象,如《深入电站》、《工地画家》、《塔吊工》等,情感表达常常朴素率真。近年有时评、小说创作,小说如《黑色的风琴》、《高潮》等。

“《午后的风景》”北仑区作家乐胜龙新创作的长篇小说,描写进入中年的麻三红、麻米珍兄妹丰富的人生经历和在市场经济大潮中的坎坷沉浮。乐胜龙还出版过长篇小说《岁月无痕》、中短篇小说集《寻羊的女人》,主编过多部新故事、报告文学、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