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城隍庙是个生意兴隆的热闹处所，饮食小吃尤其出名。传统风味如汉理翔小吃城、南清粥庄，地方特色如湘菜馆、川菜馆等；肯德基、麦当劳各类洋品牌杂处其间，风情餐饮、烧烤甜点小铺更是沿街散开。从这里过县学街迤逦向东，便是月湖。我们吃过缸鸭狗的酒酿小圆、猪油元宵，从鳞次栉比缤纷林立的各色招牌中逃脱出来，摩肩接踵的人潮退去，眼前便是清静秀丽的月湖。
已是午后，雨后青石路面潮润光滑。天光微露晴明。过镇明路，绕过月园鲍翅馆，过曲水游廊，我们径直来到宁波茶叶博物院旁的水榭中坐下。博物院原为清代袁氏官邸。此处四面环水，谓芳草洲，为月湖十洲之一，天然有恬远淡雅的中国水墨画意境。当年吴冠中从共青路望这边高墙照水，一时为水城神韵倾倒，喜作《双燕》图——这幅图大师一直把它视为自己的代表作，现为香港艺术馆的镇馆之宝。其余诸洲为湖东的竹屿、月岛和菊花洲，湖中的花屿、竹洲、柳汀，湖西的烟屿、雪汀和芙蓉洲。此十洲开凿于唐贞观年间。芳草洲处于月湖之心，湖面呈月牙形，向南北伸展。回身北望是柳汀洲，柳汀街穿湖而过；洲上，殿宇巍峨，重楼歇顶，淡霭之中，庄严清净，为佛教居士林关帝庙。贺秘监祠毗邻在右，据载是宋郡守莫将为纪念贺知章和李白而建。洲东望岸即来时之月园鲍翅馆。洲西望岸为三四十年代的欧式建筑，谓徐时栋故居；另有明清民居相间，依稀可见雅致酒吧、会所、旅舍装饰，古朴典雅。洲南望，一泓汪洋，中有一水洲，绿树参天，内为宁波第二中学；南岸绿树高耸，瑞气雾林，草坪起伏连绵，一派怡人景观。“喧喧闹市之间，叠叠高楼之下。芳园留翠，保存静静一湖；曲径通幽，形若弯弯半月。”“聚传统神韵于堂奥，兼现实风情于咫尺。周围时尚时髦，正中古色古香。街心净土，市内桃源。”四川鬼才魏明伦应宁波政府之邀，作《宁波月湖铭》，有如此开篇之语，与我们这些游者同感。
月湖开拓始于唐建城时。县令王元兴修水利，“导它山之水，作堰江溪”，并引流入城，以为城市水源，同时又有抑制咸潮，灌溉良田之用。当时有两湖相邻，西湖形状像月字，故名月湖；东湖像日字，故名日湖，合“明州”之义。至两宋时期，宁波渐成繁华都市和近畿重镇，城中水利相继修浚，以至“沟血脉连”、“家映修渠，人酌清泚”，形成以月湖为核心的城市水网系统，有谓“三江六塘河，一湖居城中”。宋元祐至绍圣间，知洲刘淑、刘程先后疏浚月湖，“以积土广为洲，遍植松柳”，月湖十洲形成。而日湖年久淤没成为小河，北通月湖，现已填为平地。现存的水则亭遗址，为这段历史的重要见证。
唐宋以来，宁波衣冠辈出，人物鼎盛，月湖十洲一时书楼讲舍遍布，有“浙东邹鲁”之美誉。其文化兴起之功当归之于唐末五代迁入四明而繁衍成族的后代，其中最为优秀的是北宋“庆历五先生”：杨适、杜醇、王致、王说、楼郁。这五位学人，以德立身、以德育人，儒风大振。全祖望曾自豪地说：“有宋真、仁二宗之际，儒林之草昧也。……而吾乡杨杜五先生者，骈集于百里之间，不可谓极盛欤！”这五人以楼郁学术最高，楼郁就在月湖楼公讲舍（后为城南书院）讲学，全祖望有诗云：“在昔楼评事，于此辟榛荆。薪传历三世，硕儒大其声”；“庆历五先生”直接开启了南宋朝月湖畔一时影响深远的“四明学派”，四明学派因主要代表人物杨简、袁燮、舒璘、沈焕，均为明州人而得名，而杨、袁、沈三人晚年同在月湖传陆九渊心学，杨简主讲于碧沚书院，沈焕主讲于竹洲书院，袁燮主讲于城南书院。千年书声，让人追怀。
南宋高宗以后，担任明州地方官的，大都是一些身居高位的侍郎尚书甚至是亲王宰执之流。四明故家大族此时也有许多人居宰相、尚书等高官显位，如宋丞相史浩家族、楼氏家族。史氏家族号称“一门三宰相，四世两封王”，“五尚书，七十二进士”，有“满朝文武，半出史氏”之说。这些家族多慕月湖清幽之景，择居十洲，十洲之上因而世家宅第林立；再之众多庙堂寺院，幽深的园林泉石，形成了独特的江南水乡韵味和地域文化特色。明、清以来，传统相继。清代大儒全祖望长期寓居竹洲，创建“竹洲三先生书院”和“辨志精舍”，其丰富著作，多在此间写成。其余名人，如魏明伦铭文里所叙还有格物致知的王阳明、剖析君王之害的黄宗羲、落户孤山的林逋、激昂报国的张孝祥、一品忠贞的方孝孺、泪洒琵琶的高明、满腔壮烈的张苍水，近代如柔石、周信芳、沙孟海、包玉刚等等，无一不是巨擘，均在其间有过停驻。另有范氏天一阁、徐氏烟屿楼、童氏白华堂、王应麟故巷，书香幽幽，是谓“碧沚文风盛，柳汀墨气灵”。
出芳草洲，沿湖东水岸北行。过柳汀路，直至月湖北岸偃月堤边的银台第官宅博物馆。一路堤桥游廊、亭台楼阁相衔，四时花树遍植，倩姿绰约，湖水碧绿如凝脂，翠荷亭亭玉立，“一一风荷举”。湖中有游船，或小孩游戏，或好友嬉闹，不时从船舱里窜出欢娱之声。绿荫中还有二胡弦声，和着阵阵的花腔女高音，声声入耳，极显幽情之乐。其间有贺秘监祠、居士林、蒋宅、大方岳第、卢宅、高丽使馆遗址、银台第等故址，整旧如旧，修葺一新。
贺秘监祠，在柳汀岛上，陆殿桥下。东为居士林、关帝庙，为“唐秘书监贺公祠”，共有三进，均为五开间，现为宁波文联所在地。贺知章擅诗、书，高风逸韵，向为世人推崇，好友李白称其为“四明逸老”。天宝三年告老归乡，有“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一诗传唱至今。居四明小溪湖上，据载晚年行为纵诞，平时嗜酒，以邀游里巷为乐，醉后挥舞笔墨，文章顷就。王安石、司马光等大家在祠内均有题赋，现已佚失。高丽使馆，在“菊花洲”上，为当时国家级迎宾馆。北宋熙宁七年（1074）宁波开始接待高丽使者，北宋政和七年（1117）设置“高丽司”，在明州管理与高丽国往来的有关政务，高丽使馆是昔日中国与高丽友好往来的历史见证。银台第，在湖北岸，建于清道光三年（1823），建筑恢弘，格局精致。主人童槐，曾任江西、山东通政司按察使，因通政司别称银台，故童宅有“银台第”之称。童宅用材考究，是典型的宁波地方风格建筑，也可以了解中国古代官宅建筑艺术、清代家具艺术、官宦人家的生活。
从银台第出来，沿镇明路往北便是鼓楼历史街区，宁波最繁华的中山路。将近下班高峰期，车流如涌，刚离开烟水朦胧的月湖，我们又一头钻进了繁忙的城市。
（文/吴春阳、徐菁菁、徐芳玲、叶继、贾永康）
边走边读
“贺知章”（659—744），字季真，号四明狂客，唐越州会稽永兴（今杭州市萧山区）人。贺知章诗文以绝句见长，清新潇洒，豪放旷达。书法品位颇高，尤擅草隶。生性旷达豪放，善谈笑，好饮酒，风流潇洒，与李白为忘年之交。传有《贺知章诗全集》。
“楼郁”（？—1078），字子文，教育家。原籍奉化，迁居庆元府鄞县。因居月湖边，学者称西湖先生。楼郁志操高远，学识渊博，庆历八年（1048），鄞县建县学，楼郁掌教“县庠”数年，一时宁波文风沛然。曾任庐江主簿、摄参军事等职。后自求致仕，执讲郡学，为庆历五先生之一影响最大者。著有《唐书解题》、《遗集》。
“史浩”（1106—1194），政治家、词人，字直翁，明州鄞县人。南宋绍兴十五年（1145）进士，绍兴三十二年孝宗即位，史浩任参知政事，曾荐陆游、陆九渊等为官。隆兴元年（1163），拜尚书右仆射。他为岳飞洗冤，建议孝宗为其平反，孝宗听从其建议。著有《峰真隐漫录》50卷，有清印本。《峰真隐大曲》2卷、《词曲》2卷，有《疆村丛书》。其集子最有价值的是保存了许多宋代大曲的歌词，如《采莲舞》、《剑舞》等。
“张孝祥”（1132—1169），字安国，号于湖居士，爱国诗人，祖籍安徽，生于鄞县。为“甬上第一状元”。登第后为岳飞叫屈，被秦桧党羽诬告谋反，秦桧死后获释。力主抗金，所作词大都表达高洁胸怀，词风豪放，如“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据说当时他在建康留守席上赋此词，宰相张浚读后深为感动，为之罢席而去。著有《于湖居士乐府》、《于湖词》、《于湖集》、《古风律诗绝句》等。
“王应麟”（1223—1296），撰有《困学纪闻》、《玉海》、《诗考》、《诗地理考》、《汉艺文志考证》、《玉堂类稿》、《深宁集》等，对后世影响甚大。其中《三字经》在上世纪80年代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选定为全球启蒙教材。
“袁桷”（1266—1327），字伯长，鄞县人。从小苦读，师事宁波著名学者戴表元、王应麟等，以重振文坛自任。元大德初年（1297），被荐举担任翰林国史院检阅官，后又拜侍讲学士。泰定初年（1324），辞职回归故里，闭门读书著述，自号“清容居士”。诗歌以唐风为宗，多有佳作。有《易说》、《五朝实录》、《延祐四明志》、《四明高僧传》、《读书记》、《四明高僧诗》、《清容居士集》传世。
“张可久”（1270—1348），字小山，庆元（今宁波市区）人，多年任下级官吏，时官时隐，足迹遍及江南等地，一生坎坷不得志。善作散曲，留传小令八百五十五首，数量为元人之冠。词句清丽，华而不艳，被视为元曲典范。散曲集有《小山乐府》、《张小山小令》、《张小山北曲联乐府》等版本传世。所留名句众多，如《卖花声·怀古》“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将军空老玉门关。伤心秦汉，生民涂炭，读书人一声长叹。”
“艾伟”1966年生，籍贯浙江上虞，供职宁波《文学港》杂志社。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爱人同志》、《越野赛跑》、《风和日丽》，小说集《乡村电影》、《水中花》等。艾伟擅长叙事，特别善于表现“生命本质中的幽暗和卑微”；表现奇特，常将民间思维、神话思维与人们的非常态思维一并纳入到作品中，可以看到马尔克斯《百年孤独》对他的影响；作品人性关怀浓厚。曾获得《当代》文学奖、浙江省首届文学之星奖等奖项。部分作品译介到国外。
“《文学港》”《文学港》杂志社位于贺秘监祠内。这家杂志与《江南》、《西湖》、《野草》一起成为浙江省仅存的四家文学刊物。以港为名，切合宁波“港通天下”，撷取宁波城市水韵，而力图成为市民与作家的交流港。杂志社经常组织一些文学活动，比如每年举办“春天送你一首诗”群众性的大型诗歌朗诵会，成为市民的一道文化大宴。这家杂志是浙东作家群的摇篮和港湾，如本地中青年实力作家杨东标、戚天法、李建树、夏真、陈忠来、蔡康、张坚军、谢志强、王毅等，实力派诗人如荣荣、孙武军、俞强、戴中平、老剑等，同时一大批外地作家也在这里发表作品，如胡万春、福庚、王旭烽，包括宁波籍侨胞，如於梨华、周易、程乃珊、薛家柱、胡尹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