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乱世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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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重操旧业繁华再

靠山山倒,自立江山

1892年,洪钧任期满,回国。赛金花恋恋不舍地告别西方华贵的宫廷,回到东方,回到一个老女人垂帘听政的地方,回到有大夫人主持家政的地方。

她不能再为所欲为,但仗着洪钧的恩宠,倒也还有半壁江山。然而就这半壁江山,最后也随着洪钧的去世而轰然坍塌。

她在歌舞升平、逍遥自在的时候,大概没有想到,身后的大夫人和那一个小妾,是怎样得把她恨到骨子里。生活在禁锢中的女人们,爱很简单,恨,也紧随常理,夺夫之恨,夺名之仇,夺财之怨。伸不得手,报不得仇的时候,笑着忍耐,一旦机会到来,狼牙狗爪,一起上手,一定要把你的世界搅个天翻地覆,让你有的来,没的去,倒提着你的双脚,把你曾经的所得,都吐个一干二净,甚至掏出你的五脏肺腑,方才罢休。

洪钧的大夫人未必有如此的狠毒,然而这样的事件却未必不会发生在赛金花身上。当赛金花伤心欲绝地护送洪钧的灵柩回苏州时,这一路上,她就耳闻目睹甚至亲身感受到了这样的一种境遇。洪钧留给她的财产,永远在岔路上走着,到不了她的手里。就连从前对她卑躬屈膝的仆人们,此时也都变了模样。

也许,大夫人并没有施压,也许,那个小妾没有动手,可是洪钧的族人,洪钧的夫人的族人,洪钧儿子的夫人的族人,他们,早就瞪着眼,伸着手,等着这样一个大显身手的机会,当然,也等着在这样一个局面中浑水摸鱼,得渔翁之利。

她没有族人,只有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好友。当她到达苏州青阳港时,这些好友把这些前言后事说给她听。再联系这一路上的风吹草动,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时已经凶多吉少。洪家,或许早就磨好了刀,正准备拿她做下酒菜。

她心惊肉跳,决定带着还不到四岁的女儿离开。然而她刚走出不远,洪家就行动了,大人走可以,孩子必须要留下。该来的都来了,未来的,也还要来!赛金花心寒透顶。争,争不了,夺,夺不过。蚂蚁要撼大树,那何止是疯狂?

二十出头的赛金花,此时才意识到,妓女的身份,居然是她一生都摆脱不掉的烙印。可是那曾经的妓女生涯,似乎并没有让她感觉到有丝毫不便。

赛金花回了娘家,她像一只小兽,受伤后,找到一个角落,舔舐伤口。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前脚刚进门,后脚就有人上门提亲。她不由得精神一振,她,还是有市场的。可是,这来的,不是豪门,不是贵胄,只是一些小商小贩,甚至是地痞无赖。

曾经浸淫在荣华富贵里,那么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无所不能,那么近距离地触摸豪门权贵的生活味道,她自然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刚到达巅峰,就被掀进谷底。在洪家,是没有她的路的。在贫民窟,也没有她的路,她的路在哪里呢?

她的路,在湖上!在湖上的花船里,她不是也同样可以呼风唤雨、招蜂引蝶吗?左右盘算了一下,她决定,自立江山,重操旧业。

这个决定,也许只是一念之动,甚至可能是为了报复洪家。然而一旦她下了决心,这条路却突然明亮起来。

上海书寓挂牌“状元夫人”

赛金花来到了上海,在二马路(现在的九江路)鼎丰里旁的彦丰里租了房子,兴兴头头地开始了她自己的事业。她装饰了房子,买了两个姑娘,开始挂牌营业。

她这面刚开始行动,外界就有了风动。“状元夫人”挂牌,这是何等的新鲜事!“公使夫人”下堂入柳巷,这是怎样的怪闻!受人尊崇的女神,转身而成为让人垂涎的神女(古代指妓女),这样的事,光是说说,就有一定的爆炸力。

小道的消息,可畏的流言,闲人的八卦,此时都成了她的口碑,就在口口相传间,一个眼看着就穷途末路的女子,忽然就风生水起。

走卒走了,贵人来了,喜翠的走了,捧红的来了。攀折好花,当然是他们的兴趣,但驾驭权贵,才更是其乐无穷。一生摸不到重臣的门,一辈子见不了达官的命,仅花一些银两,在红床绣被上,就可以领略全部的风光,这是何等的容易,又是何等的荣耀。进得门来,床头,是状元的形象,床上,是状元夫人的天香。意淫几秒,就够炫耀终生。

这个赛金花,实在是了得,她把洪钧的小像挂在了床头。曾经的恩爱,成了她现在的招牌。她是精明的,精明到可以打破世俗尘缘,精明到不在乎对自己的出卖。

洪钧的小像,还有赛金花和德国皇帝皇后的合影,还有比这广告更给力的吗?还有比这宣传更坑爹的吗?原子弹的爆炸,也只不过留下一朵蘑菇烟,赛金花的出山,却是千丈更万丈的光环续延,看一眼,刺眼,再看一眼,是更刺眼。

她才不怕高调,高到更高,哪怕走调,她也在所不惜。唯有如此,才能一出山,就坐稳江山。当然,走卒,只能在试演时出场,一旦进入高潮,那就不能再现身了。她的香宅,是以书寓的名号挂牌。所谓书寓,就是门槛最高的妓女,只卖弄才艺,决不出卖自身。上门的,也绝不能是三教九流,只能是达官显贵。也就是说,她不是被男人用来玩乐的,而是被用来附庸风雅的。

然而,这风雅,洪家的人可消受不起。曾经无上的荣耀,居然成为街头巷尾地痞无赖的笑谈,这样的境遇,真真是让人看到了朝阳升起的日的开头,看不到这彩云映月无限延长的夜的结尾。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出面干预。赛金花不得已,才北上天津。

关于这场转折,还有一个暗曲。赛金花的书寓,不但有普通的贵族登门,就连李鸿章这样的朝廷重臣,盛宣怀这样的财政大户,也曾上门光顾。日理万机的大人们,愿意放下要事,在香软惬意的一隅,谱一出阳春白雪。大人身边的小人们,也趁机伸舌探手,在大人们转身时,趁机乱弹,美其名曰,下里巴人,完全是不着调的下里巴人。盛宣怀身边有一个男妾,因为长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也成了赛金花的座上宾。然而贪淫好色的他,不知节制,不久就死在了赛金花的床上。为了避免祸端,赛金花不得已,选择北上。

不管怎样,上海的风光,已经不能延长,但身后的命运,却还在等待规划!

天津,北京,“金花班”

在上海受挫,并不影响赛金花在天津的兴致。刚踏足天津,还没有落脚之地,就已经有人慕名而来。这样的境遇,让赛金花格外欣喜。她租了更好的房子,买来更多的姑娘,自己取名“赛金花”,并组建了“金花班”,极尽其能地扩充自己的势力地盘。当然,还有找到更结实更牢靠的靠山。

上海的书寓,只有一个叫孙作舟的武生给撑腰。人虽然威武雄壮,但势力却只是萤火之光。若遇上地痞,或者有势力的权贵,孙作舟就无能为力。

长袖善舞的赛金花,在天津,则结识了两个更有权势的人物。一个叫杨立山,官至户部尚书,一个叫德晓峰,曾做过浙江、江西巡抚。这两个人一个为人豪爽,一个做事与她投缘。他们护着她的班,抬着她的轿。不久,“金花班”的名号就响彻京津。

就连杨立山的老太太做寿,都忘不了请赛金花北上京城,为杨府填上一曲江南小调儿。进了京城的赛金花,同样受欢迎。江南的风韵,状元夫人的头衔,还有出使国外的趣事,依然是吸引力,依然有继续演绎的空间。杨立山建议她留下,她也就顺势而为,在京城唱响了“金花班”的序曲。

京城,曾经溢满了她逍遥的快乐,往来于权贵之间,穿梭于金钗环带群内,享受三教九流说书唱戏。再来京城,她还是往来于权贵之间,穿梭于金钗环带群内,然而,“说书”的,是她,唱曲的,也是她。她要编出更多的好故事,谱写更美的经历传奇,来娱乐金钗环带,来愉悦权贵王臣。

这中间的差别,别人固然看得见,但只有她懂。因为懂,才做得更精巧,更细腻。本来低廉的眼泪,变成了高贵的品格,本来下贱的职业,变成了高雅的技艺。一个“卖艺不卖身”的标榜,把那些烂俗的往事,都贴了金,附了银。人还在妓院,但名却已经变得清正纯洁。同样是寻花问柳,却因为对象是状元夫人,而变得格外高贵起来。男人们固然欢悦,就连女人们,也对她产生了一种畸形的想象,在互不相干的时候,甚至愿意原谅她职业的卑贱,愿意探究她过往的狂欢。

赛金花的人生,可谓再度辉煌。特别是和一个叫卢玉舫的巨商结拜,更是把她的人生,推向了高潮。赛金花活泼、聪慧,也不乏豪爽,而卢玉舫大气豪迈,偏偏又不拘小节,两个人在一起,遇高山流水,可以一起享受雅兴,欲匪气刀光,又能一起论剑江湖,可谓是一拍即合,心照神交。

他是不能娶她的,她那时候也还想不到嫁他吧。但这样的投缘,这样的契合,让两个人对这种关系都格外呵护。不知道是谁一句话的聪慧,还是某一个人一时间的灵光,他们忽然就找到了把这种关系固化升华的通道:不能结亲,可以结拜。一个头磕在地上,两个人互叙年轮,卢玉舫大,成了大哥,她自然就成了他的二弟。是二弟,没错。

她兴致极高,干脆就穿了男人的长衫马褂,戴了公子王孙的暖帽,骑上高头大马,一甩手,就是一个响彻云霄的鞭哨,双腿一夹,那就是一骑绝风尘。赛金花,不再叫赛金花,而成了“赛二爷”。一个女人的卑贱,借助于男人的行装,居然有了一个虚假的提升。

然而,这不过是她的期望。所有的尊重,所有的欣赏,其实都压抑着邪恶的幻想,也都隐藏着虚伪的心性。在场面上玩玩是可以的,若论到真章,她还是脱离不了妓女这一个行当。

就在她把房子租到内城,准备大显身手时,内城却开始禁娼禁唱。房东害怕惹祸上身,赶走了她。不得已,她又回了天津。之后又北上过几次,但都不敢久留。

她八面玲珑,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在市商,她都能左右逢源、八面见光。但妓女这个行当,即使生在盛世,也多命舛数奇,若生在乱世,那就更是雪上加霜。然而,乱世出枭雄,乱世里的妓女,借助这混乱的局面,是否也可以有改头换面,甚至一飞冲天的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