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乱世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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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救国汉奸同修为

一个避难北京城,一个逃出北京城

清政府的软弱,西方列强的暴行,很快就引起了老百姓的反抗。到十九世纪末,有人揭竿而起,打着“扶清灭洋”的旗号,开始针对西方列强施行残忍的报复。但也有真正的匪帮、无赖,趁乱鱼肉百姓。

为了躲避战乱,赛金花赶往京城。一路上的艰辛,难以言说。然而到了京城后却发现,这里更加混乱。八国联军进京,义和团闹乱,慈禧太后早就躲出去清净,来不及走的百姓,不是被匪兵劫掠,就是被毛子兵杀害。豪华的京城,此时是刀光血影,尸横遍地。活着的,连大气也不敢喘,躲在角落,躲到房顶,躲到深山。觉睡不成,饭也吃不上。偶尔枪炮声渐歇,就小心翼翼地溜出去,撸树叶,拔野草,勉强糊口。

赛金花辗转躲到了南城,却每日都不得安生。街上到处是外国兵,贪婪的强盗,粗暴的豪强,蛮横的野兽。他们一路走,一路烧杀,一路走,一路祸害。那一夜,就有人走到了赛金花的房前。

听着那粗重的脚步,那粗野的咒骂,赛金花的心都跳出了腔子。开门,是死,不开门,只是死得稍晚一点。她索性把心一横,想要大大方方,但还是哆哆嗦嗦地了,终于把门打开。枪,立刻就顶到了胸口,咒骂,瞬间就在耳边炸响。她的脸,早就变了色,心也早就跳出了胸膛。

但是耳边炸响的德语咒骂,却渐渐让她冰冷的躯体有了一点温度。她直着舌头,说了几句简单的德国话,作为问候。来的人,正准备大施淫威,却被几句德国话说得变貌变色。赛金花的舌头忽然活络起来,流利的德国话脱口而出,熟悉的德国宫殿也描述得十分贴切。有一刹那,她甚至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做德皇座上宾的日子,回到了和铁血宰相俾斯麦笑谈的岁月。可一晃神回到现实,眼前的,还是几个黄毛高鼻子带着枪暴脾气的德国兵。

日子过着过着,就会产生诸多的阴差阳错。几个德国兵们立刻收敛了戾气,放下了刀枪,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却也不无威胁地说:“明天统帅会来拜访,不要走掉。”

她不能像慈禧那样逃走,她已经逃到这里,这里无处可逃。只能等,来的是刀枪,也得忍着,来的若是馅饼,那就更好。馅饼的梦,她哪里敢做。虽然在德国的日子,她如鱼得水,也算广结善缘,可那几天的使节交情,是否能够让一个国家的统帅放下刀剑,她甚至不敢估量。不敢想,就不想,反正来的都是客,强盗也是客。

谁知,这强盗,居然并不强,也没来盗,反而温声软语、相敬如宾。这人,就是德国最高统帅瓦德西。

结缘瓦德西

很多演绎,循着赛金花妓女的痕迹,往往把她在德国的故事,也添加了几分红杏的色彩。特别是在以赛金花为原型的《孽海花》里,更是把赛金花描述成了一个淫荡、轻狂、放浪的轻浮女子的模样。在这些演绎里,瓦德西,早在德国的时候,就已经是赛金花的床上之宾。而在她逃难之时,两人久别重逢,自然免不了一番温柔乡里续前缘。但在赛金花自己的叙述中,京城,才是她和瓦德西初遇的地方。

但不管怎么样,这场相遇,还是溢满风流。一个是侵略军高官,一个是殖民地娼妓,初见面的一瞬,没有电光火石的暴力交锋,却是风花雪月的温柔叙事。这种吸引,可能会是一场情色的诱惑,但也可能会是一场满打满算的利益交换。

在他眼里,她可不是普通的女人,更不是被人不齿的鸨母,一个出使过德国的女人,一个见过德皇的女人,怎么说,也会有一定的号召力。而他,刚收获攻下京城的喜悦,却遭遇没有军粮的尴尬。在八国蹂躏的废墟上,他需要有一个人来为他筹集军粮。而这个人,最好是中国人,有影响力的中国人。赛金花,无疑就是最好的人选。

这交易,赛金花接得。她从来就不在乎什么高尚的情操,大概也不会唱爱国的情调。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废墟上,她的第一要义,就是要活下去。一如她在穷困潦倒的日子,她的第一要义,是活下去一样。她在琉璃厂的罗家大门,给德军办起了粮台。

她也在拨弄着算盘,然而这算盘打着打着,却打出了无限的心酸。出入瓦德西军营的她,终于安生安稳,但是街上的百姓,无辜的国人,却还生活在侵略者的刀剑下,还活在被劫掠杀害的恐惧中。看不见时,她心静,看见了,她意难平。

终于,她忍不住了,再遇到举起刀的,再遇到抽出剑的,她就亮出自己与瓦德西的交情,或呵斥,或说服,或求情,救下遭难的人。再回身来到瓦德西身边,她搜肠刮肚地措辞,用一个妓女没有思维过的政见,劝说他:要统治,就要有纪律,就不能再烧杀抢掠。瓦德西居然频频点头,还为此特别下了一道命令:士兵不许随意在街上劫掠百姓,不许随意杀人。

随意烧杀的行为越多,她救下的生命就越多。那些死里逃生的生命,个个对她感恩戴德。那些还在恐惧中的人,也都赶快寻上门来,敬菩萨、拜娘,与她拉上关系,寻求庇护。于是,街头巷尾,又有了关于“赛二爷”的新的故事版本,她不是普通的人,她是护国娘娘。“赛二爷”的跨下马,蹄声嘚嘚,又响彻了京城。

解怨克林德

德国人之所以如此肆意杀人,除了侵略者的本性外,还因为公使克林德命丧京城东单。克林德在京城横行,杀了很多义和团的人。他自以为凭着公使的身份,可以肆意妄为,他想不到有一天他自己也会被枪弹看中。

那一天,克林德走到东单,正碰上清军恩海巡逻。恩海早就看不惯克林德飞扬跋扈的样子,加之恩海的上司端亲王已经下令,见外国人即杀。恩海几乎没有思考,拔枪射击。不可一世的克林德,原来也不是铜身铁臂,当他倒在血泊中时,不知是否对子弹有一种格外的感悟。

克林德的死,却激起了德国人的仇恨。他们看不到自己侵略的罪行,却反而认为抵抗极其恶劣。特别是克林德的夫人,她疯狂地叫骂、诅咒,甚至鼓动德军,一定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仇恨不断升级,到李鸿章来此求和谈判时,德国开出的条件是:必须要慈禧的脑袋,这场事才能算了结。慈禧的确曾扶持义和团,绞杀洋人。因此,德国人认为这个老女人,是第一罪魁祸首。

然而对于清政府来说,可以没有皇帝,可以没有将军,却不能没有慈禧。李鸿章一听这条件,真是大惊失色。几番交谈后,德国人始终咬定慈禧不松口,李鸿章百般为难。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鸿章想起了赛金花。他早就听说赛金花和瓦德西有交情,他存着一分侥幸,也许,这个不值一提的女子,可以扭转乾坤。

李鸿章刚一开口,赛金花就满口应承。她倒不是得意,她也并不轻率,只是往日的交情,今日的情境,让她萌生一种救国护家的豪情。一个微末的小人物,忽然被至尊之人委以重任,多多少少的,都会激起一种不可一世的慷慨豪情。何况她赛金花,已经在做同样的事情。

赛金花上门拜访克林德的夫人。寒暄叙旧尚好,一旦进入正题,克林德夫人就变了脸,咬牙切齿地回复:没有慈禧的人头,免谈。赛金花几乎用上了所有学过的德语,也使出了一辈子都没有用过的谋略,迂回委婉地,有舍有得地,劝说。掰开了,不行,就揉碎了,揉碎了,不行,就捏圆了,捏圆了,不行,就拍方了。口干了,喝点水,继续说,舌燥了,润润喉,还得讲。

她和慈禧没有交情,和清政府,大概也论不上感情。可是当她坐在克林德夫人的对面时,在德国做公使夫人的历史,又重现眼前。沦落入风尘又怎样,她依然还是有如此的风光。当年的她,不过是一个陪伴,一个花瓶,可今天的她,却自认公使,舌绽莲花,口齿伶俐,化解国家冤仇。她是把自己假定为公使的,她又何尝不是公使呢?不管后来的故事怎样发展,这段记忆,已是重新妆点她公使外交的回忆的了。

她也的确出色,口沫横飞的结果,居然说动克林德夫人,不再要慈禧的脑袋了。于她,这就够了。对慈禧,这也够了。一个善于指点江山的老女人扔下的烂摊子,居然由一个出卖自身的女人收拾,怎么说,这都有点滑稽。慈禧是绝对不领情的,然而百姓却极为知意。“护国娘娘”的称颂,伴着对慈禧的咒骂,一起而来。

两个毫不相干的女人,就在这场国难中,有了一个格外有意味的交织点。人们再提到赛金花时,不可避免地,就要和慈禧相提并论。刘半农在《赛金花本事》中就曾经这样总结:“一个在朝,一个在野;一个卖国,一个卖身;一个可恨,一个可怜。”

对于赛金花的评论,说她是护国娘娘,虽然夸张,却也还算合理,毕竟她有救人的豪举。但也有人说她是汉奸,毕竟,她给瓦德西筹过军粮,为八国联军办事。在后来历史不断演变,赛金花几乎淹没人间时,人们忽然又旧事重提,重新又掀起了一场赛金花热。那时候的赛金花,已经年过花甲,她看透世俗尘缘,对外界的这两种争论,毫无兴趣。她说:“人生一梦耳,我现在念佛修行,忏悔一切。”

做错的,忏悔,做对的,也忏悔!因为人生,不过一梦耳,得到的,不能沉迷,失去的,也不能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