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才女:寻找那些远去的才女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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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情投意合全不是

飞絮飞花万里飘

风吹残絮,做万里飞,乡音梦里,依稀未改。只青山草草,绿水阴阴,都付与流莺和孤雁,衔回忆春泥。

一生辗转的她,一生都在思念故乡。她在《沙粒·十八》里写道:东京落雪了,好像看到了千里外的故乡。

在日本的日子,更加安宁,安宁到寂寥,安宁到能听到思乡之痛的声音,咔哒咔哒,像火车飞奔,却是残云远逝。思到最后,竟思不出个所以然来。有祖父在的故乡,已经没有了,有萧军在的故乡,还在吗?

还在的,必须还在的。有她对他的爱,就有故乡在。这爱,是一种带着回归的奢望,是一种带着绝望的执着。她不断给他写信,在信里,在心里,他都该是她的故乡,她的家。只是这萍水相依的故乡,这偶然天合的家,能靠得住吗?

她不敢考量,因为她没有考量的资本,她只能深信,深信柳暗之后还有花明,深信山穷后水还能流长。

她给他写信说:“现在我庄严地告诉你一件事情,在你看到以后一定要在回信上写明!就是第一件你要买个软枕头,看到我的信就去买!硬枕头使脑神经很坏。你若不买,来信也告诉我一声,我在这边买两个给你寄去,不贵,并且很软。第二件你要买一张当作被子来用的有毛的那种单子,就像我带来的那样的,不过更该厚点。你若懒得买,来信也告诉我,也为你寄去。还有,不要忘了夜里不要吃东西……”

他是她的生命啊,他也是她的命运啊,尽管幽怨着,却还是屈服着,胁从着,甚至也虐心地恋着,小心爱惜地保护着。这最后一丝归属,是不能断掉的。就像一个病已深深的患者,纵然全身是痛,却还是小心地保护着呼吸,维护着活着的权利。

除此,她就只剩下写作了,她笔墨不停,却没有敢给父亲一样的鲁迅写一封信。以至于鲁迅在临终前对她还是念念不忘,他对茅盾说:“萧红一去三个月,也不曾来信说明地址,不知道她到底怎样了?”

她怎能不想写,在最寂寥的时候,她的脑海里,也徜徉着鲁迅先生豪爽的笑声,“一上楼梯,就听见楼上鲁迅先生明朗的笑声冲下楼梯”,那也是一种家的温暖。

可是她不敢写,她害怕一提笔,那一腔的幽怨,那一肚的愁肠,还有她一生都在寻找的家的感觉,就都藏不住了。满纸的哭泣,一定像一个离不开妈妈而撒娇打赖的孩子。她面对的可是鲁迅先生,一直把她当成一个成熟的作家的鲁迅先生,她不能这样。

就是这样的情思,让她一直都不敢提笔给鲁迅先生写一字半语。得到鲁迅逝世的消息,她痛哭流泪,却更是不敢提笔写字。对于那些邀请她写回忆鲁迅文章的,她也都断然拒绝了。能从何处说,又该说些什么呢?

直到后来,她慢慢明白,鲁迅先生是真的去了,她是永远也无法再听到他的笑声了。可是,她却更想,调皮地询问他关于她自己的着装问题的了,也更想扯着他,去他一直没有去过的公园了,验证他那关于公园的正确定义了(鲁迅先生曾经说过:“公园的样子我知道的……一进门分作两条路,一条通左边,一条通右边,沿着路种着点柳树什么树的,树下摆着几张长椅子,再远一点有个水池子。”)。

这时,她才提起笔,在回忆里寻找鲁迅。

二萧情意萧萧落

没有到约定的日子,她就急着回国了。她和萧军刚见面的喜悦,竟然清淡得很。他们之间,那裂痕已经像鸿沟,一时半会是无法逾越的。她只得又辗转到北京,和几个朋友见面,可物是人非事事休,她不得不又返回上海,继续和萧军过那种如坐针尖一样的日子。

他是看不到她的苦痛的,在他的心里,她只是一个被拯救者,对拯救她的侠骨恩人,凭什么有所期待?

一直到晚年,他都没有一丝忏悔,反而认为她是一个多愁善感的林黛玉,而他喜欢的偏偏是尤三姐、史湘云。因为她偏离了方向,所以也就不能怪他情浅意薄。

她哪能怪呢?她也是按照他的潜意识那样,谦卑着敬奉着他的。再回到上海,她又回到他和她的小窝,继续卑微着附和着他的生活。唯一的希望,就是对《鲁迅先生纪念集》的整理,在对鲁迅的回忆中,她才能重新寻回一点家的温暖。

上海抗战爆发后,他们去了武汉,在那里,她遇到了也从东北来的端木蕻良。

端木蕻良,这个东北来的文雅汉子,和萧军又是不同。萧军豪直、粗犷而且带有“强盗式”的野性。而端木则温柔、文雅而且善于体会女性的敏感。尤其是,他非常尊重她,赞赏她。

这是完全不一样的,那种被欺凌的落魄感,渐渐淡了,那女性的美慢慢又复苏了,她又找回了一种尊严着的自信。

而萧军一如既往,还带着那种救世主的优越感,还是那种高高在上的给予者的姿态。他说:“一个人对旁人有过一下援助,如果被援助者反叛的时候,就要感到失望,伤心……”

她的自主意识已经愈来愈强,她对文学的感悟也比他要高得多,可是这样的局面,是他不喜欢看到的,他要的是一个完全依附的遵从者,他不要她的思想,更不想要那超越于他的思想。

他说:“她是秀明的,而不是伟大的,无论人或文。我应该尽可能使她按照她的长处长成,尽可能消灭她的缺点。”他还说:“她的散文有什么好的?”她听着,越发地痛。他和她是越来越远了的。

他们都参加了西北战地服务团,辗转各地。到了临汾,萧军一下子就爱上了那里,那是武人的用武之地,可以打游击。

在服务团转移到运城的时候,萧军却不顾萧红的阻拦,执意留下。他对服务团的聂绀弩说:“我爱她……但她不是妻子,尤其不是我的。”萧红无法,只好独自一人跟随服务团去了运城,然后又到了西安。

这一次分别,让萧红有了一次深入的思考,她认真地整理了和他的过往,她感念他的救助,却也恐惧着他的强直和彪悍,恐惧着背叛,也恐惧着不能继续生长的压制。

不久,萧军到西安,萧红郑重地当着众人的面提出了分手。他是一个自负的人,自然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

其实早在之前,在他和陈涓狂恋的时候,她也曾经离开到画院,想要做一名画师,可最终还不是回来,尽管那是在他的授权下,他的朋友把她捉回来的。

他还是认为,一个依附者,是没有权利说离开的。

也有人说,他有些惊怒,因为他嗅到一种独特的气味,那就是端木对她的惺惺相惜。这对他来说,更是耻辱,他可以不爱就丢开,她是不行的。他决意要找端木单挑。

不管是淡漠也好,惊怒也好,反正在那一刻,他和她,是永远地画上了句号。

平常夫妻,淡然逍遥

她真的离开了,不再谈什么爱。一乍离开,她真的有了一点片刻的美好,没有对讥讽的恐惧,没有对不忠的痛恨,自由好像说来就来。那天也高,那云也飘,淡淡的逍遥,那人也笑,那鸟也叫,痛快原来这么简单。

如果,如果她能继续放空自己,在这样自由的天地里多呆一段时间,那么也许,她后来的命运可以改观。至少,她会发现自己,发现不用依附男权社会的自己的能力,发现自己与众不同的魅力。

可是她还是不懂,很快地,她就和端木谈婚论嫁了。这样的结果,是让萧军更有了居高谈论的资本,也让别人对她不可避免地产生误会,甚至让端木也无端地被罩上了“第三者”的绯闻。

她想得太简单了,你不能疼惜我,我总是有人来疼惜着。这种怨妇式的报复,实在于她没有任何意义。她需要的是更多独立的滋养,而不是被男人娇宠后的女人的自信。

女人到底是个什么?她没有想清楚,这也不能怪她。到现在,有几个人是想清楚的呢?

在她和端木的婚宴上,胡风提议让新娘新郎谈谈恋爱经过。萧红说:“掏肝剖肺地说,我和端木蕻良没有什么罗曼蒂克的恋爱历史。是我在决定同三郎(萧军)永远分开的时候才发现了端木蕻良。我对端木蕻良没有什么过高的希求,我只想过正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没有争吵,没有打闹,没有不忠,没有讥笑,有的只是互相谅解、爱护、体贴。”

她的情结,还是对家的渴望。男人也好,女人也罢,亦或是独立人,谁能没有家,谁能不需要一个可以完全放松的地方?家,就是活下去的依赖,是活着的信念。

很小的时候,她就离家出走,然后又被家族驱逐,这让她内心的归属感产生了错乱,越是纷乱,就越是想要找到一个安全的港湾,蜷息,自在地呼吸、玩闹、生活。

可是端木,是她的家吗?

不管怎样,他给了她婚姻,实实在在的传统的婚姻。这对萧红的意义,是非同寻常的,她太需要一个生活的保障了,哪怕只是形式上的保障。而这正式的婚姻的提议者,就是端木。

和萧红正式结为夫妇,他必须要过家庭那一关,他的家庭也和萧红的家一样,是一个地主家庭,是一个有着传统思想的家庭。可是此时的萧红,更需要保护,他自然是义无反顾。

和萧红正式结为夫妇,他还必须要过朋友那一关。在文人圈里,端木一直是一个边缘人物,丁玲说他散漫、孤僻、冷漠,对政治冷冰冰,和人的交往也是慢慢腾腾的。

他千方百计想给她一个名分,可事实却是,所有的人,都把他当成了她的同居者,把他当成二萧的第三者。面对这样的尴尬和委屈,他竟然选择沉默地承担。

他的善良和坚忍,让萧红在一刹那,真的感受到了家的味道,感受到了有丈夫的女人的安全,也感受到了毫无压抑感的幸福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