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发现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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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东北之外还有个“东北”

真的,我无意煽动仇恨,我哪个民族也不仇恨。

一个甲子六十年,我们的民族先后仇恨了太多的国家和民族,反复调整,民情奔腾不息没啥意思。

不过要问东北人最仇恨哪个国家,不错,许多人是恨日本,但是有更多的人仇恨老毛子,也就是俄国人。

我曾经认识一个赫哲族,居住在哈尔滨。问起怎么到的哈尔滨,她提起一个久远在地层下的历史——江东六十四屯。她说由于沙俄屠杀,祖辈迁到哈尔滨。

在我童年时,记得爷爷奶奶谈起俄罗斯人穿大皮靴,骑高头大马,挎洋刀。奶奶在童年的时候,俄罗斯人向她问路。他们说的可能是在1905年前后日俄战争时期的见闻。奶奶还说:“那老毛子才是牲口哪!不管妈还是妹子搂过来就啃哪!”在我对抗战感兴趣时,祖父母刚刚离开人世,知道多少日本侵略,我杳不可得,留下了无法破译的迷团。但是我知道,俄罗斯进入东北修建铁路,带来了文明;也伴随着掠夺,东北失去了又一个“东北”。

东北土地面积150万平方公里左右,可是在东北之外、在北大荒的北方、在黑龙江的对岸,还有片更加美丽、更加富饶,150万平方公里的“东北”,在一百多年前失去了,现在的主人就是俄罗斯。

2009年国庆前夕,我沿着乌苏里江西岸北上。之所以是西岸而不是东岸,在于100多年前的各种卖身契一样的不平等条约,已经将美丽富饶的乌苏里江东岸割得一干二净。有意思的是,很少人对待乌苏里江以东的昔日中国领土像想起钓鱼岛那样激愤,而是习惯自然。

从历史学角度看,东北具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东北指代1689年《中俄尼布楚条约》之前清朝在东北方向上的全部领土,西迄贝加尔湖、叶尼塞河、勒拿河一线,南至山海关,东临太平洋,北抵北冰洋沿岸,囊括整个亚洲东北部海岸线,包括内外蒙古,中东西伯利亚、楚克奇半岛、堪察加半岛、库页岛、千岛群岛。1689年《尼布楚条约》后东北地区疆域逐渐退至外兴安岭、乌第河、贝加尔湖南岸一线以南地域。清末民初中国衰弱,库页岛、千岛群岛丧失,外蒙古独立,东北版图最后缩至今日模样。

上世纪六十年代,当苏联说中国边境不出北部长城时,周恩来曾说苏联边境不出克里姆林宫予以驳斥。没错,俄罗斯传统上是个欧洲国家,几百年前龟缩在乌拉尔山以西的狭小地域辗转腾挪,后来把侵略、扩张的矛头转向中亚和远东。

十七世纪初,俄国哥萨克新土地发现者出现在勒拿河流域,于1632年在勒拿河中游建成雅库茨克,并前往黑龙江地区和鄂霍次克海。

俄国作家赫尔岑这样写道:“一些哥萨克和几百个无家可归的庄稼汉,甘愿担惊受怕,越过了冰天雪地,在被大自然遗弃的冻土荒原上,疲乏的人群落脚定居之处,生活就沸腾起来,原野里到处是农田和畜群。从彼尔姆到太平洋都是如此……”哥萨克小分队显然比闯关东那些人更为强悍,更为野心勃勃。

1643年夏,雅库次克督军派遣波雅科夫率132名哥萨克,翻越外兴安岭,首次远征黑龙江。由于断粮,竟发生了食用饿毙同伴尸体充饥的惨剧。波雅科夫写道:“这将给君主很多收益,因为那些地方人烟稠密,盛产谷物和貂皮,兽类繁多,五谷丰登,河中鱼产丰富。君主的军人在那块土地上绝无缺粮之虞。”

清朝统治者忙于征服中原,想不到“龙兴之地”已经后院起火,哥萨克们正在跃跃欲试。比起用筷子的中国人来说,他们使用的是刀叉,这不单纯是食用工具的差别,也是两种文明的较量。使用刀叉的民族战胜了使用筷子的民族,也战胜了这里的游猎民族。

1652年春,清军初试刀锋,进攻黑龙江下游的哥萨克小队。这是中俄两国武装的首次冲突,尽管清军可以横扫中原,但是面对更为骁勇的哥萨克武装,清军失利了。

雅克萨位于漠河县,原为达斡尔酋长阿尔巴津的驻地,顺治年间被哥萨克占领。平定了南方的三藩之乱和收复台湾之后,康熙皇帝置黑龙江将军,驻瑷珲,还命萨布素为黑龙江将军,率一千兵马抵达瑷珲。

1685年2月,康熙下令进攻雅克萨。清朝无心恋战,决定签约。1689年,中俄首次划界谈判成功,签订了《尼布楚条约》,俄军撤出雅克萨和额尔古纳堡,清朝恢复了对外兴安岭以南黑龙江流域的统治。不过短短14年,黑龙江将军衙门三次搬迁,足足向南迁移了1000多里。这是游牧民族的通病,想不到长期占领,只想更为富庶、丝竹声声的江南水乡。两百年后,林传甲写下了《题黑龙江》“北望黑龙江水混,江东六十四旗屯。”

强盛时期不会步步紧逼,软弱为羊只能节节败退。进入19世纪鸦片战争后,天朝国门被西方列强用武力撞开,国力衰落,沙俄势力明目张胆变本加厉,再次渗透黑龙江流域。一批又一批的“旅行家”、“探险家”、哥萨克、苦役犯、流氓无产者和破产农民,进入黑龙江左岸“考察”、“探险”,并擅自在黑龙江入海口建立哨所和居民点。

当时的清朝沿袭古代汉族王朝的天下观念,“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有“现代国土”的概念,可以平定三藩,可是对远道而来的几百人的沙俄哥萨克不予重视。历代游牧民族也都忌惮严寒,从来想不到向北发展,满族入关后沉浸在汉民族的农耕文化之中,喜欢江南春色,再不愿意回到冰天雪地的东北,只是作为保护地。哥萨克们则耐严寒,更加骁勇,外东北的冷气候对他们来说无所谓,反倒当成一次巡猎而已。

比起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建立的政权没有在此建立有效统治不同,俄国征服西伯利亚与远东地区后,随即建立了行政、军事机构加以控制,实施殖民统治。

据说,全欧洲国家英雄的雕像都是手指着俄罗斯,而俄罗斯的民族英雄穆拉维约夫却指着中国东北。他手拿望远镜和瑷珲条约,脚踩铁锚,远望着黑龙江,神态自负和高贵。很多当地人婚礼也喜欢来雕像前拍照,还有许多以不忘历史为己任的中国人来留影。2006年,俄罗斯发行最大面值的5000卢布,上面的肖像不是沙皇,更不可能是列宁斯大林,而是穆沙维约夫,这个侵华罪魁由此成为俄罗斯“最值钱”的英雄,可见俄罗斯给他最崇高的荣誉和地位。

1858年5月,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在两艘炮艇的护送下,与清朝大员奕山会晤,谈判中俄划界问题。此时,英、法联军已经攻占大沽口,兵临天津城下,南方的太平天国起义也如火如荼,大清帝国千疮百孔,无心守住地广人稀的广袤东北,于是奕山就屈服了,与穆拉维约夫签订《中俄瑷珲条约》,将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的60万平方公里土地完全割让与沙皇俄国,还将乌苏里江以东,包括库页岛在内的黑龙江下游以南40万平方公里土地划为中俄共管区域,使俄罗斯打开了通往太平洋的通道。沙皇将瑷珲北岸的海兰泡改名为“报喜城”(即布拉戈维申斯克)以庆祝条约成功签订。

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正酣,英法联军占领北京,咸丰皇帝逃往热河,清政府与沙俄签署了《中俄北京条约》,才“共管”了两年的乌苏里江右岸4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被正式并入俄国版图。由此沙俄攫取了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大约15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约相当于又一个东北和中国领土的1/6.革命导师恩格斯这样评价,俄国不费一枪一弹“从中国夺取了一块大小等于法德两国面积的领土和一条同多瑙河一样长的河流”。

这还没完,俄国把中国的图们江和图们江以北的海岸线全部划归俄国,完全封死了中国通向日本海的出海口,还阴谋把东北变成“黄俄罗斯”。

1900年,沙俄以保卫中东铁路为由占领江东六十四屯,驱赶海兰泡和六十四屯的中国居民,集中到大屋子里烧死,或推入江中淹死2000余人。在海兰泡遇难的中国人约5000余人。

1896年,俄国从清朝手中取得横贯中国东北修筑铁路的特权,同时取得沿铁路两侧数十公里宽地带的行政管理权甚至司法管理权。

1928年,张学良宣布归附南京中央政府,中国实现了表面上的统一。张学良年轻气盛,以为苏联“外强中干”,下令以武力接收中东铁路。苏军沿中东铁路一线向中国军队全面进攻,中共中央根据共产国际的指示精神,提出了“反对帝国主义国民党进攻苏联”与“拥护苏联”、“武装保卫苏联”的口号。东北军两个精锐旅团被苏军消灭,17旅全军覆没,15旅苦守满洲里全部被俘,海拉尔失守,黑瞎子岛也一并被占。中国军人伤亡2000名,被俘7000余名。最后,苏联把中国领土黑瞎子岛当作了战争赔偿,在岛上修建军事及民用设施。

让中国人喜悦又尴尬的是,苏军在东北打败日本的1938年张鼓峰战役和1939年的诺门罕战役,替中国人的确出了气,但最后的结局是胜利的苏联和蒙古夺取日本侵占的中国领土再也没归还中国。

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进入尾声,美、英、苏三国首脑签订了《雅尔塔协定》,规定战后外蒙古独立,以此交换苏联出兵向日本军队作战。就这样,在苏俄的压力下,又一片155万平方公里的领土脱离了中国的怀抱。

中国和前苏联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举行边界谈判,长达4300多公里的中俄边界线走向已经全部确定。

东方第一哨附近的黑瞎子岛,又称抚远三角洲,位于中俄边界抚远县境内的黑龙江和乌苏里江的交汇处主航道西南侧,是中国最早见到太阳的地方。面积约327平方公里,是香港的1/3、澳门的12倍,是中国军人当年与苏军浴血战斗守卫的珍宝岛的500倍。

2008年10月14日,随着中、俄两国政府在黑瞎子岛上举行的“中俄界碑揭牌仪式”帷幕的落下,标志着这个岛屿在被俄罗斯占领了79年之后,终于有一半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祖国。

我感慨,相对历史上俄国从中国抢去的15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而言,而今仅仅要回区区一百多平方公里本应属于我们的领土,很符合一句成语,丢了西瓜拣芝麻。要回了芝麻,还是半拉芝麻。

我怅惘和失落在乌苏里江西岸,望洋兴叹,望江沉思。

中国人要求日本侵华道歉理所应当,但是英国因为鸦片战争,占据香港道歉过吗?俄罗斯因为海兰泡、江东六十四屯大屠杀,占据中国300多万平方公里土地道歉过吗?因为中国人都忘记了,或不希望道歉,所以这些洋大人没有道歉实属正常。随着中俄关系改善,我们只能承认俄罗斯领土完整。而当我在东北品尝来自海参崴的海参和白令海峡的螃蟹之时,心情复杂难以言表。

现在,被西方占领的香港澳门已然回归,但中国人却无法收回被苏俄侵占的海参崴和珲春出海口,吉林永远成了内陆省。在地图上,可以看到符拉迪沃斯托克后用括号圈起了让中国人伤心了一个世纪的名字“海参崴”。

俄国文学家契诃夫深情地说:要描写象阿穆尔河两岸那样美丽的景色,我是毫无办法的;我在这样的景色面前只能表示屈服。

由于大马哈鱼被中国渔民大肆捕杀,幸存的就养成习惯,愿意在俄罗斯一侧洄游。是中国渔民的悲哀,还是大马哈鱼的幸福?假如,黑龙江乌苏里江都属于中国,大马哈鱼的命运又该是怎样?这个尴尬的自然界命题摆在我的面前。

那片失去的土地,是野生东北虎唯一栖居地,中国已近灭绝;那片失去的东北,森林覆盖率75%,中国森林覆盖率只有20%;那失去的萨哈林岛,是中国现有全部岛屿面积的总和,盛产石油天然气;那失去的哈巴罗夫斯克,出产苏——27战斗机和基洛级潜艇。

也许,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这么美丽和富饶源于千百年来大自然的馈赠,也由于苏联俄罗斯地广人稀,真心地保护。这更值得我们思索。

位于我国呼伦贝尔的额尔古纳有很多俄罗斯族,大多数和中国人结婚混血,有的长相还是典型的俄罗斯人模样,但是和我一样说着流利的东北话。

我问一个五十多岁,长得很纯粹的叫伊万的俄罗斯族人:“如果俄罗斯入侵中国你怎么办?”他笑着说,“当然保卫中国了,中国把自己养大的。”

战争或许永不可能。当俄罗斯人在北方四岛肆意、日本无计可施的时候,我发现中国人的快乐真的无可比拟。其实,我们的快乐就是我们曾经的痛苦。

基于国家的角度,我很愤慨外东北的失去;基于对生物资源保护的珍视,我不会有太多的悲愤,我没有历史的负累,我喜欢纯净的没被过度开垦的自然,我为外东北成为野生动物的天堂感到欣慰。因此,不要让东北的美丽和富饶彻底成为过去,那比失去一个外东北还要丑陋和罪恶。

我庆幸,黑龙江还叫黑龙江,不叫阿穆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