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发现抗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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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国爱民还是民爱国

国学大师胡适的诗《你莫忘记》写得很心酸:

我的儿,我二十年教你爱国,——这国如何爱得!你莫忘记:这是我们国家的大兵,逼死了你三姨,逼死了阿馨,逼死了你妻子,枪毙了高升!

抗战时期,当这个国家还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子民之时,百姓的苦难就不单纯来自日本侵略者,还有自己的政府。

1941-1943年,河南老百姓把“水”、“旱”、“蝗”、“汤”称为“四大害”,这其中唯独没有铁蹄已经践踏到河南的日本侵略者。

“水”是指国民党炸开黄河造成的水灾,进而导致1942年夏到1943年春严重的旱灾和蝗灾,夏秋两季粮食大部绝收。“汤”是指国民党河南省主席汤恩伯,苛捐杂税,同日军勾结走私,对百姓撒手不管。

可怕的饥荒遍及河南全省110个县。据估计,1000万众的河南省,有300万人饿死,另有300万人西出潼关做流民,沿途饿死、病死、扒火车挤踩摔轧而死者无数。有人卖儿卖女,吃人肉。美国《纽约时报》记者福尔曼与《时代》周刊记者白修德在河南灾区实地采访时拍摄了大量照片可以为证。

美国记者贝尔登说:“国民党政府仍继续从他们身上榨取可能榨到的最后一点税金”。国外认为:“证明国民党正在走向自我毁灭的最不祥的征兆。”

老百姓出卖国家是汉奸,而国家出卖老百姓是什么呢?如果老百姓爱国,而国不爱他们,又怎么办呢?

1943年5月20日,日伪《申报》社论:“这次救济华北灾民成效如何,实有重大的政治意义”,“这一区域灾民的向心,就在谁能拯救之于饥饿之中,谁就是他们所感戴的救星”。

日军与汪精卫伪政权修复决口,安抚灾民。更耐人寻味的是,一向残忍暴虐的日军竟然发放有限军粮,把老百姓从死亡线上解救出来。

2009年,新加坡联合早报刊登了河南作者霍黎威的文章,记述了抗战时期这一情况。

我所经历的日本侵华战争

听我外婆讲,国民党军队纷纷逃离,根本不敢与日本人做正面的抵抗。日本人在家乡成立了维持会,并征召年轻人成立听命于日本的武装,当时家乡的年轻人都很踊跃地报名参加。在我们传统观念里面,广大的人民,无不拿起武器,投入到抗日的洪流中去,我就问我外婆,他们难道不爱国吗。我外婆感到一片茫然,她说,那时候老百姓可怜啊,很多人都饿死了,参加了维持会就有饭吃了,谁想这个问题。在我外婆看来,参加了维持会有饭吃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汉奸、爱国、民族对没有文化的他们来说是那么的遥远,我想这也许是在死亡在线挣扎的大多数下层老百姓真实的想法吧。我外婆还告诉我,当时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土匪比日本人坏的多,日本人带领维持会打死了很多土匪,得到了老百姓的欢迎。

还有一个故事,更让我震惊,当时日本人的据点驻扎在我们隔壁的游河镇,有一年大旱,庄稼绝收,很多人饿死在路边。日本人在游河镇设立了救济站,分发稀饭,救活了很多中国人。我们村里的一位老人,当年只有12岁,被日本人抓去给做饭,他说与日本兵相处久了,日本人对他很好,还给他讲,自己家里有很多亲人,很想回国,但是走不了。后来日本还给他几块大洋,当作做饭的酬劳。

河南出身的作家刘震云撰文《温故一九四二》说: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生存,有奶就是娘,吃了日本的粮,是卖国,是汉奸,这个国又有什么不可以卖的呢?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呢?”

“是宁肯饿死当中国鬼呢?还是不饿死当亡国奴,我们选择了后者,其实饿死了,也是亡国鬼。”“所以,当时我的乡亲们,我的亲戚朋友,为日军带路的,给日军支前的,抬担架的,甚至加入队伍,帮助日军去解除中国军队武装的,不计其数。”

侵华日军士兵东史郎在《东史郎日记》中证实:“河南,汲县。其实三天前,就传来了大概有数千名残敌会来袭击的消息。这儿的村民对日军抱有好感,而对残敌的暴戾心有余悸,他们常常会在残敌袭击前,就向在附近干活的工兵们通报消息。工兵们每次接到这种报告后,在日常作业中都注意加强警戒。”

日本人创作的美化日军组织百姓维修黄河决堤口

1944年春三个星期内,日军仅损失2千多人,就歼灭20万河南的中国军队,其中5万多被老百姓缴械。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国民党军所有的七八百台军用卡车中,只有100台用于军事物资的运输,其余的都被将校们用于将自己的家属和财产转移到安全的后方西安。

许多河南老百姓把侵略者当成了好人,于是配合侵略者打击中国军队,“为什么不这么干呢?难道日军会比蒋军更坏吗?”河南民谣说:“宁肯日军来烧杀,不愿汤军来驻扎。”7000多农民为反对国民政府军的征收,夺取了驻守在信阳西部的军队的武器。国民党派遣军队进行镇压,屠杀了5000多农民,农民暴动从河南省南部,扩延到湖北省北部,数万农民提出“反对不抗日的军队”等口号,组织了农民救国军,歼灭了屠杀农民的国民党军队。河南商丘两个日军守城,地下党决心除掉,老百姓求情:“留着吧,平常出城进城都打招呼,没了怪可惜的。”

日本军国主义宣扬,中国人不具备建设现代国家的能力,中国人专制、腐朽、自私、愚昧、虚伪、凶残、懦弱,只有实现“大东亚共荣圈”才能改变这一局面。不料想,在内忧外患下,国民党地方政府和军队往往置老百姓于水火而不顾,为日本的宣扬证明。侵略者却收买人心,充当慈善家,达到事半功倍之效。

有人说日本人没有资格过问中国的事务。就算中国搞得一塌糊涂,腐朽透顶,就算中国专制不除,民主不彰,人权不保,内战不休,又干卿何事?的确,现在我们也不妨说话不嫌腰痛,夸夸空谈,指望大字不识、没受过起码爱国教育的老百姓能认识到抗战大局,把自己切身利益同国家、民族结合在一起,并帮助不管自己死活的国民党去打击给与他们生存希望的侵略者,并说我们中国人自己能拯救自己。但是毕竟由于条件局限,他们不可能看到或听到日军在其他地区的暴行,那些事过境迁的抗战教育又没有开始。即使汪精卫们读过四书五经、爱国诗篇,不也在日本人威逼利诱下卖国求荣,甘愿遗臭万年吗?因此,当民不知有国,国没有佑民,国家存亡危急之际,百姓直面生死的考验,只能本能地忙着活命。中国人自己酿下的苦酒,只能自己咽下,只是这不能治病,而是要命,要国民党的命,要中国的命。

不过,是否轻易地把为侵略者提供过物资、为日本侵略帮忙的河南老百姓都叫汉奸,就像把所有支持侵略者的日本平民称为鬼子同样值得商榷。如果一定要叫汉奸,那么在整个中国沦陷区的老百姓几乎都交过粮,纳过税,出过力,他们就全是汉奸。同样,如果轻易把当年破坏、偷盗、抢夺鬼子物资武器的人都当作英雄,但是如果其中有人并不是出于民族正义,平常也对善良的中国人这样做,比如现在屡见不鲜的哄抢、盗窃国家财物的刁民,那么英雄的定义同样打折扣。因此,一个民族要少出汉奸,就得让人民有当家作主的感觉。如果治标不治本,不解决社会矛盾,创造和谐幸福的生活,根治汉奸产生的土壤,觉得这家不象是自己的,管他谁来当家自己都是当奴才的命,汉奸仍然前仆后继,层出不穷。

同样在抗战时期,100万河南饥民渡过黄河来到共产党领导下的晋冀鲁豫边区,结伴谋生计。边区政府对这些灾民进行了移民安置,鼓励并协助生产自救,创造了一种新型救灾模式,不仅改变了饥民困苦的生活状态,还为共产党八路军补充了后勤用品和兵员,为战胜日本侵略者奠定了基础。

从世界范围上,日本把侵华战争赋予了更看似神圣和意义重大的正义行动,鼓吹“帮助亚洲从欧洲人的奴役下解放出来”。这也麻痹了部分中国人。1905年,日俄战争在东北爆发,中国死亡人数超过日俄总和。奉天将军增祺记录,“日军占领地区,约束颇严;但俄军溃败之余,焚掠淫凶不堪言状。”日本华侨和留学生组成义勇军,支持日本,东北人为日军运军火,搞情报。日本胜利激发了亚洲乃至世界被压迫民族走上独立道路,日本被当作黄种人的领袖,成为中国政治派别争相拉拢的对象。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等人都希望日本反清,清朝说他们“汉奸”。发动甲午战争的明治天皇驾崩时,中国隆重哀悼纪念,孙中山、康有为等均发表悼词。

太平洋战争被日本叫做“大东亚战争”——以强调对西方殖民主义控制下的大陆的“解放”。李小龙在电影中怒砸“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并把日本人痛揍了一顿。殊不知当时是日本人端掉这块牌子。抗战时期,日本将北平、上海、广州等地的外国租界及治外法权废除,结束了“国中之国”。

英、法、荷殖民者占领东南亚400多年,东南亚人民也渴望借助日军赶走他们。日军打到越南,越南百姓夹道欢迎,用香蕉和豆腐慰问。缅甸民族英雄昂山将军为争取民族独立,帮助日军作战。印度尼西亚得到许多日本人的帮助反对荷兰,开始独立运动。

不仅在东方,在立陶宛,当地人视纳粹德军为解放军,献花送吻。帮着德军驱赶犹太人,打死红色政权干部,瓜分财产。

日军占领上海后在与其他国家士兵共守租界,后来日军将其驱逐出中国,美其名曰“解放亚洲”。

日本战败后,从亚洲到非洲,各个欧洲殖民地国家独立浪潮兴起。印度总统尼赫鲁感谢日本打败英国、俄国,促使印度独立,并赠送给日本一头白象。在东京大审判上,印度法官帕尔说日本战犯都应该无罪释放。印尼总统苏加诺说,“如果没有日本人进行的那场战争,我们或许还没解放。”孟加拉国和太平洋岛国帕劳崇拜日本,国旗都仿照日本国旗设计,帕劳神社祭奠日军。遥远的北欧国家芬兰感谢日本摧毁沙俄舰队,促使芬兰独立。土耳其首都伊斯坦布尔有以日本将领东乡平八郎命名的大街,以纪念他打败沙俄。担任联合国第6任秘书长的埃及人加利,出于对日俄大海战的统帅东乡平八郎的敬意,在访日期间,数次朝拜东乡平八郎。

美国华人学者吴天威在抗战学术会议上多次充满激情地重复讲述珍珠港事件后,40%多的美国人认为应该灭绝日本人,与会者一片掌声和叫好声。其实,同样在美国,1942年,49%的美国纽约哈莱姆黑人居民认为,美国长期实行种族隔离政策,即使日本打赢了太平洋战争,侵占美国,他们的国家也不会多坏。

呜呼痛哉!世界道德天平发生倾斜,正义价值在不同国家有不同的认定。而今像中国人、韩国人无法理解他们一样,他们也未必理解中韩两国人的感情。也告诉我们这样一个道理:只要这个世界还存在着邪恶,就会引发另一种邪恶;存在着野蛮,就会引发更大的野蛮。无论我们如何仇视日本侵略,都不能不考虑为什么日本侵略会得手,会有那么多国家和不同国家民众的支持。但是,无论日本如何否定侵略战争,称赞解放亚洲、结束白人统治的功劳,改变不了日本侵略为了自身利益的险恶用心。从八国联军到日本,只不过从一个侵略者换成又一个侵略者,中国人民陷入了新一轮的苦难。被侵略国家和民族的独立解放,也恰恰是战胜日本侵略者才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