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西路军:河西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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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1、你们能把信送到,不容易呀!

半轮皎月升在天宇,近山的波带在月光下浮泛着盈盈亮色,远山的叠浪早已化做迷离的雾影。虽然月色在天地间酿造出一派婉柔馨郁,但徐、陈一行没有观览老木古藤、奇峰怪岭的山间野趣。徐向前、陈昌浩把脚印深深嵌进祁连山中,心中也嵌进了说不出的沉重,沉重到每迈出一步,仿佛都听见了灵魂的猛烈的喘息声。总部参谋陈明义、警卫排长萧永银牵着一匹栗青马跟在他俩后面。

石窝会议之后,总部首长明确由政治部保卫科长袁立夫,以及陈明义、萧永银、杨天保挑选传令兵20余人护送徐、陈首长离开部队回延安。人人懂得,此次东返绝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而是要从敌人的重重封锁下冲出祁连山,渡黑河,闯北山,过沙漠,最后才能到陕北。他们把首长的衣服、文件收拾好,用一匹栗青马驮着,跟着首长出发了。

这支小分队在雪地上艰难地跋涉前进,白天隐蔽在山沟里、岩石下、树丛中,夜晚兼程向着启明星升起的东方,向延安行进。

晓行夜宿,第三天拂晓听到哗哗水声。黑河奔喧在岸畔下,那水因山形地貌的落差更加湍急、汹涌。从冰山雪岭间回旋而来的长风,裹起细碎雪粒,拍打得树木啪啪作响。林旁小路如一条素绦银练临风梳理,翩翩飘动。一切似乎平静无事,他们走进附近树林隐蔽休息。

中午,突然响起“嗒嗒”的马蹄声。呀!原来是敌人的骑兵过路,有些家伙还不断地向树林张望。陈明义、萧永银紧紧地趴在地上,心里不住地念叨着:“千万别弄出一点声音,千万不要叫敌人发觉。”偏偏在这个时候,拴在旁边的栗青马吼叫起来,前蹄还使劲“??”地刨地皮,摇得树上的雪团也纷纷落下地来。陈明义、萧永银见势不妙,急忙掏出手枪,推上子弹。徐、陈也握着枪,直盯着敌人。大概因为敌人自己的马也在乱叫,才没有发现他们。敌人的骑兵过了一批又一批,整整过了一个下午。

整整一个下午,人人的心都像提到了喉咙上,没有平静过一分钟。敌人终于走完,大家松了口气,收起枪站了起来。萧永银气冲冲地说:

“这匹鬼马,差点把我们的命给送了!不要了吧!”

“不要吧!”徐总指挥说。

“那就打死它!”萧永银举枪就要打。

“打死它干啥,它跟我们一同长征过,也是我们的伙伴,放了它,让它自己去吧!”徐总指挥急忙说。

刚才的情况,使大家都为以后的行程担心,该怎么办才好呢?萧永银想着,看了看陈明义。陈参谋蹲在那里烧火煮饭,看样子也在想。徐、陈蹲在旁边,不说一句话。

吃过饭,徐、陈首长把大家召集在一起,深情地说:同志们,根据这两天的情况看,人多目标大,容易被敌人发现。为了保存力量,让更多的同志到达陕北,回到延安,我们还是再一次化整为零,分散行进吧!

陈政委说:“人太多了,不好活动,把警卫人员组织起来,在祁连山里打游击,名称叫别动队!”他指定陈明义为政治委员,杨天保任队长。

陈政委一再叮嘱大家,还对几位干部说:“你们往东乐方向走五六天后,那里有个石灰窑,要碰到困难,就在那里去找一个姓王的王大哥,通过他找周五哥想办法。周五哥是我党甘州中心县委书记。”

甘州中心县委是西路军驻倪家营子时,由陈昌浩政委安排筹建的。陈明义和萧永银在后来东返的路上找到了中心县委书记周五哥,周五哥将他俩在一个30多丈深的煤洞藏了18天。

徐总指挥说:“往前走,敌人查得更严了,人多不好行动,我们就分开走。分几路,就算碰到危险,总有一路可以回到陕北!”他把皮包交给陈明义说:“里面的东西带不走时,就把它烧了!”又把带的金戒指分了几个给他们作盘费。总指挥接着写了一封信递给萧永银说:“你们到了延安,把这封信交给党中央,再说说我们的情况!”

大家谁也不愿离开首长。离开首长,首长没人保护,没人照顾,他们也失去了掌舵人,可是不分散走更危险。萧永银接过信,看着总指挥,鼻子一阵阵发酸,哽咽地答道:“只要我们有一口气,一定把信交给党中央!望首长路上保重!”

徐、陈化好装,把随身带的东西用褡裢袋装好搭在肩上,和大家紧紧握了手,连声道:“到陕北见面!”保卫科长袁立夫跟两位首长同行。三人迈开大步,踏着孤寂的白雪,向东走去。

大家失神地站着,目不转睛地看着首长的背影消失在黯淡的暮色里。他们把马牵到路边,迈步走向黑河边,背后不断传来栗青马长长的嘶叫声。

凄迷的星空在他们头顶展开,一直伸展到那黑色的隆起的地平线。萧永银踩着什么东西,站稳一看,原来是一具被雪盖着的尸体。他们停住脚再一看,附近雪地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一片尸体。可以看出,这是被敌人杀害的同志。大家心酸透鼻,眼泪夺眶。

陈明义和杨天保带了二十几个人沿祁连山打游击30多天,在一次和敌人的遭遇战中被打散了。陈明义和萧永银滚崖脱险。

“叭,叭!”“什么人?”陈明义、萧永银过了黑河,正要下山,突然听到枪响人喊,接着跑下来几个敌人搜索,一边用手电筒乱照,一边瞎咋呼。他俩急忙钻进旁边树丛,动也不动,直到敌人走后。他们身上带着首长的信,决不能有半点疏忽,必须步步谨慎。

两人在山里转来转去,每次走到山边都碰上敌人又被迫返回。浑身饿得像棉花一样软,腿也直打战。

他俩在石崖下并排躺着,用饿得无神的眼睛望着蓝天。萧永银抓把枯草送进嘴里,嚼着、嚼着,随着那苦涩的汁液,心头猛地冲腾起一股热浪。他不禁回忆起长征中挖野菜、煮牛皮吃的情景,可是今天,他们想出去挖野菜也不可能,似乎只有等着活活饿死。

突然,陈明义翻身坐起,打开皮包细心地翻着文件和照片。他把一张照片放到萧永银手里,轻声地说:“你看看!”萧永银接过一看,是朱总司令的。两人把皮包里的照片都看完了,一下子,革命先辈艰苦奋斗的影子涌上心来!

“老陈,我们一定要把首长的信送给党中央!”萧永银两手抓住陈明义说。

“走!找饭吃去,一定要活下去!”陈明义毅然站起来说。

他俩脱下军装,换上带来的旧羊皮袄,把首长的信仔细缝在萧永银的破毡帽里,又擦着一根火柴,把文件和照片全部烧掉,朝山下走去。

白天,找一个石洞避风遮雨,防止敌人的清剿袭击;夜晚,披星戴月,不停地赶路。渴了,抓一把积雪填进嘴里;饿了,剥一块树皮聊以充饥。一天,他俩突然发现一只从石崖上摔下来的死羊,竟然高兴地跳了起来。是啊,多少天来很少吃到食物,这次可以打打牙祭,开开斋了。萧永银很快剥掉羊皮,陈明义捡来枯树枝和干茅草生起火来。他俩把羊肉投进火堆,浓重的羊膻味让人想吐。为了走出祁连,回到延安,两人硬着头皮把肉吞咽下去,填饱肚皮。

两人走出祁连山,走到一片沙漠。黄昏,他俩向老乡买了些炒好的青稞,根据北极辨别着方向,把鞋脱下装进口袋,走进了荒寂的沙漠。天亮,他俩不敢再行动,便找了个沙坑躲藏起来。骄阳斜射,沙漠变得像个大蒸笼,蒸得两人大汗淋漓。他俩把破棉袄脱下,铺在沙上,躺着休息。烈日当头,一股劲儿往下晒,沙热蒸腾,一股劲儿往上冲,搞得他俩口里像有团火,舌头也拌不转了,嘴唇也发焦了,只能张大嘴呼哧呼哧地喘气。陈明义把洋瓷碗递给萧永银,有气无力地说:“撒点尿给我喝吧!”萧永银尿了一阵,一滴也尿不出。陈明义苦笑了一下,翻身起来拉着萧永银说:“走!找水喝去!”

“这样大的沙漠,哪里找水?”萧永银爬了起来,惊诧地问道。

“你看那只野羊,我们渴它也渴,跟它去找水喝!”

野羊见他俩一动,拔腿就跑。他俩紧跟着野羊的脚印走。四周都是蓝蓝的天、白白的云、黄黄的沙,水在何方?陈明义一头栽倒在沙里,耷拉着眼皮,嘴张得大大的,两手紧紧地抓住胸前的衣服。萧永银见陈倒下,渴也忘了,急忙把洋瓷碗掏出来,在沙上用力往下挖,一边挖一边想:和首长分开了,现在只剩下我们俩,要是老陈再有个好歹,可怎么办?他越想挖得越快,只想挖出点水来。他挖了两尺深,哪里有水,只是沙子湿润了些,用手一摸凉森森的。萧永银急忙解开陈明义的衣服,舀了两碗湿润润的沙倒在他袒露的胸膛上,不眨眼地盯着陈明义。沙干了,萧永银把干沙拂掉,又勺两碗撒在陈明义的胸上。太阳慢慢西下,陈明义苏醒过来。

他俩拖着疲惫的身子,忍着饥渴,走呀!走呀!沙丘之中隐隐约约显出一排黑影。“树,一定是树!”他俩向黑影跑去,真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两人一屁股坐在水边,谁也不用洋瓷碗,索性爬到地上,把头埋在水里,咕噜咕噜地喝起来。喝一阵,抬起头来换一口气,“嗨”的长吁一声,然后再趴下去喝,喝得“嗨嗨”直吁气。

两人艰难地越过沙漠,万里长城赫然呈现在面前。万里长城绵延向东,成了他们的向导。白天,他俩在长城附近的草丛中躲藏起来,等到黄昏人们吃罢晚饭快要入睡的时候钻出草丛,找家老乡弄点饭吃,然后再沿着长城继续前进。

月色斑驳而朦胧。他俩准备讨点饭吃,走到一家门口叫了一阵门,一个老乡从围墙上伸出头看了看。门打开了,两人走了进去,抬头一看,门里站着三个彪形大汉,一个拿着手枪,两个提着木棒,眼睛喷射着凶焰,瞪着他俩。这时,开门的那人“哔”的一声关上了门。

“你们是不是‘共产’,到这里来干啥?”拿枪的汉子劈头向他们喝道。

“我们是‘共产’的散兵,被韩旅长捉去,看我们身体坏又把我们放了,让我们回家。今天路过这里,口渴了来讨口水喝。”两人面对高高举起的木棒和枪口,知道走错了门,闯进恶霸家里来了。情势不妙,硬拼不行,只好和颜悦色地答道。

“搜!”拿枪的汉子把头向身边的人一摆。那两个家伙一拥而上,从头到脚搜了一遍,没有搜出东西来。他俩确实没有什么东西,几个金戒指都缠在陈明义手上。陈明义的手爬山时划破了,化了脓,撕了一块破布缠住,金戒指就缠在破布里。破布被脓浸透,发出一股恶心的恶臭。

萧永银此刻担心的不是金戒指被拿走,他最怕这些家伙看中他头上的破毡帽,因为破毡帽里有徐、陈首长的信啊!搜查的时候,他故意把手举得高高的,一面表示没有东西,一面用手遮住破毡帽。哪知道,搜查他的那个家伙见他故意用手遮住毡帽,便怀疑毡帽里面有什么东西,一把就将毡帽抓去了。他心里一阵紧张,准备冲上去拼了。那家伙把毡帽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又一下摔在他的脚边。拿枪的家伙见他俩身上没搜出东西,回过头进屋去了,另外两个也掉头向屋里望去。

萧永银连忙弯腰抓起毡帽,低声向陈明义喊了声:“老陈,跑呀!”回头拉开大门,拔腿就跑。三个家伙脚跟脚地紧紧追赶上来。他俩身体弱跑不过他们,就跑到高处捡起石头向三个家伙砸去,砸一阵回头又跑。三人见赶不上他俩,就开枪射击。他俩也不管枪打得多近,只是拼命地跑,一口气跑到没有人迹的长城边上,看看后面没有人追赶,才坐下来喘气。

两人几经磨难,死里逃生,终于走到黄河边,坐着羊皮筏子渡过了黄河。过河之后,最初他们向着延安走,后来听说去延安的路上有土匪阻挡,便改道走陇东。从祁连山到陇东,一共走了四个月。两人过了同心城,有关援西军的消息便随时可闻了。

傍晚,阳光像一道道金色的瀑布从云雾镶着银边的、颤动的缝隙里喷射而出,湍急地倾泻到千山万壑。白色云块烧起一片熊熊大火,在蓝得耀眼的天空肆意地舒卷着、翻滚着,发出玫瑰花瓣似的悦目光焰。镇原城边,到处写着红军的标语,到处是自己的同志。

刘伯承司令员听说西路军回来人,亲自出来接待。他俩见了刘司令员,激动得流出了眼泪。萧永银急忙摘下头上的破毡帽,拆开缝补的破布,取出徐、陈首长的信,双手交给刘司令员。

刘司令员接过信,像一位慈祥的父亲紧紧地握着他俩的手,从上到下端量了几分钟。

“好呀,好呀,你们能把信送到,不容易呀!”

说话间,刘司令员见他俩头上汗水直流,大热天穿着一身破棉衣,马上叫人拿衣服给他俩,说:“你们先去洗澡、理发、吃饭、换衣服,好好地休息几天再说吧!”

他俩痛快地洗了一个澡,换上了崭新的衣服,躺在又干净又软和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