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弹道导弹防御计划与国际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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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克林顿政府与NMD推迟部署

经过冷战后近十年的投入和炒作,今天,美国的弹道导弹防御计划可以说已经构成了当代国际安全的一个重要论题。无论是支持这项计划还是反对这项计划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弹道导弹防御计划将当代国际关系中的安全议题推进到了一个新的时代。这个时代到底会呈现出什么样的情景?在导弹防御计划进入实战部署阶段之后,美国的军事和战略政策将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发展?对这些问题的回答将毫无疑问成为未来国际安全走向的重要因素。

克林顿政府强调,决定美国NMD进入实战部署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基本因素;(1)全国导弹防御计划的技术成熟度。(2)美国对其所面临的导弹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威胁的程度评估。(3)导弹防御系统的建设费用。(4)导弹防御计划对军控和其他问题的影响。第四条主要是俄罗斯、欧盟以及中国对美国部署导弹防御计划上的意见和反应。这四个因素是克林顿政府是否部署NMD的四个基本变量(criteria),也是克林顿政府在NMD问题上所实行的基本政策。不仅1999年1月20日科恩正式提出克林顿总统将于2000年夏天决定是否部署NMD时,将主要根据上述这四条,而且,1999年7月23日,克林顿总统在签署《1999年国家导弹防御法案》时也明确提出了这四条。①克林顿政府在口头上坚持在这四项条件的基础上部署NMD。

NMD的现有经费估算

随着NMD部署决定日期的临近,有关NMD系统部署的经费估算问题,也随之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在预算问题上,NMD从1998年以来研制经费不断得到增加。1999年1月,克林顿总统为2000年度NMD计划新增拨款22亿美元,同时,要求2000—2005年财政年度为NMD项目增加拨款66亿美元。这样,白宫在1999年1月初所提出的NMD发展和部署的2000—2005年这五个财政年度的经费预算是105亿美元。其中,1999—2001年财政年度是NMD经费支出的高峰年,2001年财政年度之后,NMD项目支出将逐年减少。2000年1月,克林顿政府再度要求为NMD研制增加拨款22亿美元。这主要是为了用于研制和订购更多的NMD拦截导弹。2月,美国国会通过2000—2001年度国防拨款授权法,为NMD新增经费22亿美元。其中的19亿将用于建造和订购首期部署的20枚陆基拦截导弹。即便如此,NMD系统部署如期在2000年作出决定的话,前5年内的经费预算为127美元。美国媒体在1999年12月曾经报道,根据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五角大楼官员说,克林顿政府的NMD计划在2000—2005年前5年中,需要花费160亿美元,到2010年的前10年中,需要花费321亿美元。这个消息来源还说,这个数字还不包括国防部已经购置了的NMD系统组件的费用,这笔钱大约为40亿美元。②到2000年年初,初步估计的NMD部署经费估算比1998年年初的数字已经上涨了50%。

进入2000年4月之后,NMD的经费估算在白宫这方面并没有出现太大的变化。4月4日,美国国防部发言人在新闻发布会上宣布,美国政府所估计的NMD装备费用从1991到2026财政年度为202亿美元。但这个方案仅仅是NMD最早的C-1方案部署和运行过程所需要的费用。白宫和五角大楼迄今还没有公布C-2和C-3能力的NMD系统部署所需要的经费预算。这一点,是白宫和五角大楼力求在三阶段NMD部署方案中保持自身弹性选择的结果。它向外界所传达的信息是:克林顿政府依然没有作出NMD的部署决定,所以三阶段的NMD部署方案并非是绝对的。即使克林顿在2000年作出NMD部署决定,也是决定首先启动C-1部署方案。是否在今后有必要使得NMD系统部署从C-1过渡到C-2或者G3,有待于今后的美国总统根据那个时候美国所面临的导弹威胁程度或者其他政策需要再来作出具体的决定。

4月28日,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CBO)首次公布了NMD系统分三阶段部署的全部经费预测报告。根据这份习测报告,到2015年,完成在阿拉斯加和北达科他各建立一个拦截导弹发射场,并各部署125枚拦截导弹的部署计划NMD项目总计要花费600亿美元。这包括建立一个新的军事卫星系统,即SBIRS-Low③这些预测数字是美国国防部3个星期以前公布的预算数字的3倍。NMD身价暴涨,顿时成为了世界上最为昂贵的武器系统。④即便如此,美国国防部和掌握国防拨款的美国国会对此都没有表示出异议。这意味着如果克林顿总统在2000年作出NMD的部署决定,那么,从现在起到2015年,NMD项目每年至少需要经费40亿美元。

虽然CBO的这份NMD系统部署的经费预测如此之高,但以美国现有的经济实力、每年的军费水平和政府的预算能力来说,经费到位并不是一个问题。特别是,由于掌握军费拨款大权的美国国会对NMD系统部署的“高度热情”,只要NMD进入部署阶段,经费保障同样也不是一个问题。从2000年1月美国国会通过的国防拨款法来看,NMD研制经费的到位已经得到了政府编列预算和国会批准的双重保障。而且,美国政府和国会都做好了NMD研制和部署费用在2000-2005年期间超过现在估计的300亿美元的准备。美国众议院拨款委员会主席在1999年12月18日的2001年度军费拨款听证会上表示,对于NMD,国会将“大开绿灯”。

2000年4月由CBO提供的NMD在未来15年内部署所需经费的估算报告,绝对不是NMD系统部署开始后的实际经费支出状况。一旦NMD系统开始正式部署,其实际经费将远远超过现有估算规模。美国军方在进行武器系统研制和部署过程中向国会所提出的经费预算,往往倾向于要低估15%—20%。而且,在历史上,美国有争议的武器系统的研制和部署费用常常在实际上比预算要高得多。例如,B-2战略轰炸机是美国空军第一种“隐形”远程轰炸机。在80年代初期,美国军方向国会提出的B-2研制和装备预算为219亿美元,其中包括采购132架,单机造价为1.6亿美元。但10年后B-2正式投入现役时,所花掉的经费为444亿美元,单机造价为22亿美元。而且,美国空军只采购了20架B-2,只占最初准备采购的132架中的14%。对美国来说,一个B-2轰炸机计划都可以“轻掷”440多亿美元,那么,NMD这样一张类似于“天网”、可以使美国在绝大多数国家的导弹攻击面前高枕无忧的导弹防御系统又准备实际花多少钱呢?NMD系统在完成部署之后,其投入资金至少在千亿美元以上。这也难怪直到现在,共和党保守派还一再攻击克林顿政府以陆基截杀器为主的NMD部署方案过于简单了,不能构成对美国安全的有效防御。

NMD在技术上可行吗?

另外一个有可能决定克林顿总统作出NMD部署的重大变量是NMD的技术成熟度问题。它是克林顿政府又一个“头痛”的问题。自NMD上马研制到现在,有关对NMD在技术上是否可行的外界怀疑和责难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如果NMD在技术上被证明不可行,这将不但打击克林顿政府的信誉,更是对美国军方声誉的重大打击。五角大楼几乎从来没有在NMD的技术可靠性问题上说过“软话”,始终坚持NMD完全能够在技术上发展成功。2000年5月9日,美国国防部导弹防御计划局局长罗纳德·卡迪什在记者招待会上表示:“国家导弹防御计划目前正处于正确的发展轨道……要使他本人对导弹防御系统的正常运转充满信心,系统必须再经历4年或者更长的时间。”⑤

目前,从种种迹象来看,美国NMD系统的前期部署准备工作都在按照计划进行。继在挪威修建大型反导弹跟踪雷达站之后,美国正计划在英国修建反导弹跟踪雷达站。2000年5月8日,美国空军在佛罗利达州卡纳维拉尔角用一枚“大力神4型”火箭,将一颗价值2.4亿美元的导弹预警卫星送人了太空。这颗军用卫星是用来侦察和监视其他国家导弹发射或核试验情况的。NMD系统的一个组成部分,就是由至少25颗军用卫星所组成的全球导弹监视网络。在这个卫星系统构筑完成之后,世界任何一个角落的弹道导弹发射都将迅即进入美国的NMD指挥和管理系统。然而,就在克林顿总统必须作出决定的时刻,对NMD系统技术上的怀疑和不信任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美国国防部自2000年2月以来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NMD预定飞行试验也表明,五角大楼对试验结果没有信心。2000年2月23日,美国国防部曾经发表报告,指出2000年1月18日NMD拦截试验失败的原因是因为拦截导弹上安置的传感器的冷却装置出了问题。进入4月后,美国国防部宣布将原定于4月的NMD试验推迟到6月26日。5月19日,美国国防部又宣布,由于检查出拦截导弹的联线错误,NMD的下一次飞行试验推迟到7月7日。至此,NMD系列试验的“多灾多难”,推动了美国国内外对导弹防御计划技术成功前景的已有怀疑不断上升,NMD现有的技术问题使民主党和共和党对NMD 2000年的部署计划产生了怀疑。

美国国防部在1998年初成立了由前空军参谋长、四星上将拉里·韦尔奇(Larry Welch)领导的12人NMD专家调查组,该小组的正式名称为导弹防御计划“独立评估小组”(In-dependent Review Team,IRT)。1998年2月末,IRT向国防部提出第一次“韦尔奇报告”,认为现有导弹防御计划的技术环节和研制在试验计划中就存在着严重的问题和隐患。为部署准备评估(DRR)安排的飞行试验日程高度压缩,将会导致在关键项目上有许多的“错失”。该报告认为,60年代美国的“卫兵”反导弹系统试验了42次,才得以进人部署阶段,而NMD系统试验还没有完全进行,到当时为止的绝大部分分体试验又大都失败了,为此,如果选择以2000年为起始年执行“3+3”部署方案,其结果很可能是“冲向失败”(Rush to failure)。⑥从此,“冲向失败”就成为NMD计划的反对者诟病NMD技术无法成功的标准用语。韦尔奇报告要求将DRR的时间从2000年延后到2001年。1999年4月11日,前BMDO局长李莱斯在国会作证时也明确提出,延长NMD研制和装备准备时间,即从原来的“3+3”调整到“3+5”,就是为了避免出现因为核心技术问题难以解决而“冲向失败”。1999年6月,美国审计局也提出报告认为,如果在2003年实现NMD初级方案部署,即使追加预算,其风险也非常高。⑦但是,美国军方并没有充分听取“韦尔奇报告”的建议。在为克林顿总统2000年夏天作出是否部署NMD系统决定而设计“部署准备评估”(Deployment Readiness Review,DRR)时,只安排了3次NMD飞行试验。其中,一次在1999年下半年,另两次在2000年上半年。这一方面是为国内政治和对外战略的目的赶时间,以便能够如期在2005年实现首阶段NMD系统实战部署的目标;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国防部和BMDO对NMD武器系统现有技术进展状况的盲目乐观。

1999年10月2日,NMD飞行试验获得了首次成功。为了评估试验结果和下一阶段的试验计划,韦尔奇小组再度成立。IRT在经过细致分析和研究之后,在11月针对美国导弹防御计划和部署方案提出了一份40页的报告,即第二次“韦尔奇报告”。该报告对目前NMD和高空层TMD系统的技术可靠性和部署计划的可行性都提出了尖锐批评,认为主要问题不仅涉及到传感器,还涉及火箭推进器和2005年为部署起点的现有“3+5”部署方案。报告认为,BNIDO对NMD系统“HTK”能力与技术方面的过度乐观已经影响到整个导弹防御计划的成败。迄今为止,NMD对多弹头洲际弹道导弹的太空拦截摧毁只有两次成功,但在自动导向试验、大气层外多弹头导弹拦截试验、大气层外轻推进系统等的试验却有8次失败记录。如果现在就作出NMD部署决定,建立在不完整试验基础上的NMD系统将经不起严酷的战场考验。报告还直接批评了导弹防御系统的主要承包商——波音公司和雷神公司,认为这两家公司在所承担的NMD组件研制中都存在着技术“瓶颈”,如波音公司研制的“综合导引系统”和雷神公司生产的“大气层外拦截器的助推装置”。韦尔奇报告为此得出结论,到2005年真正建立起一个有效的全国导弹防御系统的时间表并不现实,整个NMD武器系统应该到2001年进行整体测试,NMD系统的部署决定在2003年之后作出比较适当。⑧2000年6月18日,《华盛顿邮报》披露了韦尔奇报告的主要内容。

即便如此,美国国防部仍然没有改变NMD系统要在2000年夏天完成总统部署决定,并随即将正式启动“3十5”部署方案的原定计划。2000年5月,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教授波斯塔尔(Theodore Postol)在研究了来自五角大楼的NMD试验报告后,撰写了一份长达20多页的报告,认为美国军方在前两次NMD导弹拦截试验中弄虚作假,NMD拦截导弹实际上无法区别哪个是真正的来袭导弹,哪个是诱饵弹头。波斯塔尔教授指出,NNID系统的传感器在零下300度的寒冷外空,可以探测到目标导弹发出的热光源,但却难以对诱饵导弹和真正的目标导弹加以区分。这在1997年6月的NMD试验中就被证明了,美国国防部却故意隐瞒了这一缺陷,在随后的试验中想方设法故意扩大真目标与“诱饵导弹”之间的差别,好让拦截导弹上的传感器加以区别出来。为此,美国国防部曾下令把诱饵导弹做得越假越好,越少越好,越容易识别越好,以便人为地简化试验环境,促成NMD系统试验成功。1999年10月NMD首次拦截试验获得成功的那一次,目标导弹只施放了一枚诱饵导弹,而不是9枚,拦截导弹因此才击中了目标导弹。但在实战中,NMD可能只是击中诱饵导弹,而放过了真正的目标导弹。为此,波斯塔尔教授愤怒地说,五角大楼官员对有关用来保护美国人民免受核攻击的NMD武器系统的真相正在进行“系统撒谎”。《纽约时报》随后披露了波斯塔尔教授的报告内容。⑨

波斯塔尔教授的结论在美国引起了巨大反响。他本人曾担任过里根政府的头号海军科学顾问,研究反弹道导弹武器的历史长达数十年,是美国公认的反导弹武器系统专家。1991年海湾战争结束后,他就怀疑美军对“爱国者”导弹系统的精确度夸大其词。尽管美国军方一开始否认波斯塔尔教授的说法,但后来却不得不承认,“爱国者”最初的命中率报告是被夸大了。⑩在美国国内,从技术上否定NMD武器系统的人不只是波斯塔尔教授。美国史汀生研究中心、美国科学家联合会(FAS)、全美军控协会(Association of Arms Control)、可生存世界委员会(CLW)以及科学家关注联盟(UCS)等民间组织的学者一直对NMD的技术可行性提出了大量客观和中肯的批评。随着NMD部署决定的临近,美国国内从技术上怀疑NMD的声音进一步扩大。美国国防部试验与评估处主任科伊尔(Philip Coyle,Ⅲ)在2000年2月就NMD武器系统的具体装备进程提出报告,对NMD武器系统的现有技术可靠性提出怀疑,反对将NMD从目前的研制阶段迅速转入生产和部署阶段。该报告赞同第二份“韦尔奇报告”中所提出的意见。[11]美国《华盛顿邮报》在6月份报道说,美国国会也已经组织了调查团对NMD武器系统的研制工作进行了调查。该调查团发现,鉴于技术能力有限,国防部无法对国家导弹防御系统的所有组成部分进行测试,因而难以确保这一导弹防御系统在遇到来袭导弹时能够发挥什么有效的作用。

目前,对NMD系统在技术方面的批评在于以下几个方面:

(1)以“诱饵”技术为代表的对NMD拦截方式的“反制措施”己经而且还将不断发展,从而使得NMD拦截导弹难辨真假,最终无法真正起到导弹防御的作用。[12]在现有NMD系统的技术水平上,如拦截导弹上携带的传感器,总是无法对付具有技术可靠性的进攻导弹的反制措施。

(2)直接质疑NMD现有大气层外导弹拦截技术的可靠性,认为要实现可靠的“子弹射子弹式”的导弹防御网络,就现有的科技能力来说,依然还难以实现。[13]

(3)批评现有NMD“部署准备评估”(DRR)的计划进程,完全是为了NMD系统的部署而部署,是一个“部署计划驱动”的安排。不仅整合飞行试验(IFT)次数少,密度高,而且也没有为更好的技术评估和技术改进预留下什么时间。因此,现有DRR进程无法为NMD技术的可靠性提供有效依据。科伊尔报告就认为,在现有DRR进程中,欠缺了一系列的安排。如NMD系统层次上试验太少、拦截器击中目标导弹的条件设计过于简单、GBI助推器试验太少、NMD地面系统测试不够,没有多目标导弹拦截试验、缺乏对目标的组合分析等等。由于在试验中缺乏对上述问题的相应考虑和安排,NMD系统技术存在着高风险。[14]

(4)直接质疑NMD武器系统中的现有技术,如“韦尔奇报告”所提出的,NMD拦截导弹的推进器存在问题。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也在5月份透露,拦截导弹的新型助推器推力大了,但稳定性较差。它给拦截导弹造成的晃动,比目前使用的助推器高出了3倍。如此强烈的晃动,有可能把拦截导弹上的电子设备摇散了架,从而造成拦截失灵。

除了专家意见之外,美国媒体也从各种渠道中报道了有关NMD系统现有技术状况恶劣的问题。2000年3月7日,《纽约时报》报道了美国TRW公司前雇员妮拉(Nira Schwartz)博士的事。妮拉博士曾于1995—1996年在TRW公司从事军方NMD项目承包研制的技术工作,负责NMD拦截导弹对“诱饵识别”的电脑模拟。当时,她就认为NMD系统技术存在问题,模拟识别无法成功,为此曾向TRW公司反映。但结果是她被解雇了。围绕NMD系统的技术可靠性问题的争论,到2000年年中,已经成为美国国内支持NMD和反对NMD两大势力较量的中心问题之一。这是美国军备发展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事情。

美国军方对批评和怀疑NMD技术可靠性的言论和研究结论都表现出了相当强硬的态度。一方面,美国国防部承认NMD拦截导弹的传感器出了问题,但在2000年2月只是承认该传感器的冷却系统,即一个微小的技术环节出了问题,反对对NMD系统现有研发技术的全面否定,更是完全拒绝国防部有弄虚作假的指控。对于外界有关美国军方对NMD试验有明显“预先控制”的痕迹,为了试验成功而降低拦截难度的指责,五角大楼矢口予以否认。另一方面,国防部也有意识地降低NMD的拦截效力的声调,例如现任导弹防御计划局局长卡迪什空军中将就一再表示,NMD完全可以防御来自那些没有太多“经验”的国家,如朝鲜、伊朗或者伊拉克对美国的导弹袭击。以此来表明NMD不是用来对付俄罗斯等导弹技术成熟的国家,而是对付来自所谓“流氓国家”的有限导弹攻击。其言外之意是NMD武器系统的试验标准,无须高到可以拦截导弹技术发达的来自俄罗斯的洲际导弹。

2000年以来,美国军方官员在谈到NMD的技术和试验问题时,几乎无一例外地表示,NMD系统试验的结果,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都将不影响克林顿总统在夏天作出NMD的部署决定。这表明,五角大楼已经客观上降低了NMD系统技术成熟度在影响克林顿总统是否作出部署决定中的重要性。2000年6月20日,美国负责采购和技术的国防部副部长雅克·甘斯勒表示,即使7月份的NMD拦截试验失败了,他们也可以断定NMD已经在技术上做好了部署准备。[15]五角大楼采取这样的立场,无非是要增加NMD部署的可能性,避免因为“技术”问题而使得克林顿总统的部署决定受到太多指责。同时,采取所谓“面对现实”的策略,承认NMD在技术上依然存在着问题,但尚有时间克服和弥补。技术问题,不应该成为克林顿政府作出NMD部署决定的“挡路石”。

2000年6月28日,白宫发言人表示,克林顿总统将在7月7日的NMD拦截试验之后的“数周内”,决定是否进行NMD部署。这意味着NMD的部署决定,白宫将在不晚于2000年秋天作出。这位发言人还反驳了《纽约时报》有关克林顿总统正在设法避免作出部署决定,以便将这一棘手问题留给下一任政府的说法。为此,7月7日的NMD拦截试验似乎成为决定克林顿政府的NMD命运的重大时刻。在全球关注的焦虑目光中,7月7日终于来临了。

美国东部时间7月8日凌晨零点18分,即北京时间7月8日12点18分,位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范登堡(Vandenberg)空军基地发射了一枚改装后的“民兵Ⅱ”洲际导弹作为目标弹。大约20分钟后,从位于太平洋马绍尔群岛中的夸贾林岛(Kwajalein Atoll)上的NMD试验基地发射了一枚拦截导弹,弹头重量为55公斤。贾夸林岛距离发射目标导弹“民兵Ⅱ”的美国西海岸大约为8600公里。按照原定计划,拦截导弹应该在发射升空10分钟后以每秒7.3公里的速度、在距地面225公里的太空摧毁这枚“来袭导弹”。由于拦截导弹没有接受到相应控制信号,导弹推进器的第二级助推火箭未能实现分离,传感器也没有启动,最后,拦截导弹和靶弹头各走各的路。[16]这次耗资1亿美元的NMD试验再次宣告失败。随后,美国国防部导弹防御计划局局长卡迪什中将在飞行试验的新闻发布会上承认,作为目标导弹的“民兵Ⅱ”未能按照计划在第二级助推火箭飞行2分37秒后释放出“诱饵弹头”和引诱拦截的“气球弹头”。即便此次拦截试验获得成功,其价值也将大打折扣。消息传出,反对美国部署NMD系统的国际力量感到振奋。俄罗斯战略火箭与航天部队司令雅科夫列夫指出,目前正在试验的NMD系统根本无法保卫美国,试图建立这一系统只能是瞎浪费钱。普京总统的外交政策顾问普里霍科则说:“我们早已经说过,这样的一个系统无论是在理论上还是在技术上都是谬误百出的。”[17]美国国内对NMD系统指责的声浪再度高涨,克林顿政府因为此次试验失败而在部署NMD决定上承受着更大的压力。

许多分析家认为,此次NMD飞行试验的失败,给克林顿一个台阶,使他可以顺理成章地推迟作出NMD的部署决定,甚至将NMD部署问题的决定权留给下一届政府。媒体也纷纷猜测,克林顿正好可以利用这次机会,从在NMD问题上与俄罗斯、欧盟和中国的争执中抽身而退,避免与上述大国之间关系的恶化。

对任期已经不多的克林顿政府来说,是否作出部署NMD的决定,其武器系统的技术成熟度已不再构成主要因素。7月7日NMD飞行试验失败使得五角大楼十分难堪,克林顿政府显然对此次飞行试验失败早就有心理准备。政府官员在谈到NMD问题时都尽量保持低调。7月9日,国家安全事务顾问伯杰虽然承认试验失败意味着NMD系统的技术可靠性存在着问题,但拒绝就NMD的命运问题作出评论,表示克林顿总统在听取国防部有关此次试验失败的报告以及今后的建议后,仍将于11月前就是否部署NMD系统作出正式决定。[18]国防部长科恩在7月10日表示,7月7日的试验失败了,但并不严重,失败并不代表着应该推迟部署系统的时间。在今后若干周时间内,美国国防部长科恩在收到导弹防御计划局、波音公司、雷神公司等关于此次试验失败的分析报告后,将向克林顿总统提交下一步建议。建议的内容将包括NMD系统目前的技术状况、2005年在阿拉斯加建造20个拦截导弹系统的成本分析、2005年以后加速建造100个拦截导弹系统以及进行更多拦截试验的计划等等。克林顿总统将依据科恩的这份报告和各方面的考虑,来决定是否作出NMD的部署决定。美国军方的讲话已经给人以强烈的印象,NMD系统的部署,不应该以现有飞行试验的失败和技术出现问题而加以搁置。事实上,克林顿政府在没有宣布决定以前,已经在NMD的技术成熟度这一项它一贯坚持的部署变量上修改了自己的原有政策。

在政策转变的前提下,7月7日的NMD拦截试验的失败,确实不是NMD武器系统的“滑铁卢”。即使像预期的那样在2000年夏天作出部署决定,按照“3+5”部署方案,美国还有5年的技术发展期,并非是让现在承认有缺陷的NMD马上投入现役。现在作出部署决定,利用5年的时间来完善NMD的现有技术,克林顿政府也可以说得过去。美国军方准备到2005年,还要进行16次NMD系统测试和拦截试验,试验也将从拦截单弹头来袭导弹,到拦截多弹头弹道导弹。美国国内支持部署NMD的军方和国会议员都在强调,没有哪一项武器系统的部署,是不经过试验失败的风险的。“韦尔奇报告”批评NMD系统技术在当前存在着极大问题,但也提出,假以时日,NMD系统在技术上实现可信度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卡迪什在7月8日晚间解释当日NMD第三次拦截试验失败原因时表示:“失败表明我们还有许多技术方面的问题亟待解决。但我们对火箭科学充满信心。该来的迟早会来。”[19]7月25日,科恩在参议院军备委员会举行的听证会上依然强硬地表示,1月份NMD试验失败,但传感器和拦截器之间的整合联系达到了设计要求;7月1日的飞行试验仍然取得了很好的试验效果:传感器与战斗管理系统之间配合默契,卫星传感器与早期预警雷达的工作令人满意,X-波段雷达的原型机工作得要比预计更为出色。科恩说:“我们知道如何修正这些问题和我们的研究与发展计划,虽然有一点野心,但我们能够化解这些技术上令人失望的地方。”[20]美国军方目前在NMD系统技术问题上的基调,就是强调“现在”不完善,但不意味着未来不能“完善”。如果现在作出“不部署”的决定,那么,NMD系统技术就永远无法可信和可靠。因此,只有继续投入资金,继续进行研制和试验,才能解决NMD的技术可行度问题。而这就更需要白宫作出部署NMD的决定。可以说,到2000年年中,美国军方和白宫的态度,客观上已经将原来的要等到、NMD技术成熟才部署,转化成了在现有NMD系统的技术上,作出部署,以便使其不断完善,最后按照预定时间进入实战装备。

克林顿政府在NMD技术问题上这一政策的变化过程,从1999年就已经开始了。当时,BMDO对NMD武器系统部署所需要进行的基础设施建设已经完成了规划阶段,而逐步开始进入实施阶段。到了这时候,“NMD号战车”已经启动,要停下来,就更不容易了。按照规划和2005年完成NMD第一阶段部署的目标,美国必须开始着手在阿拉斯加、北达科他和阿留申群岛等地建设NMD系统的必要设施。勘址工作现在已经基本结束。卡迪什在1999年11月就明确表示过,为了能够在2005年实现“有效防御有限弹道导弹威胁”的NMD系统部署,阿拉斯加州谢穆牙岛上的早期预警雷达的改良工程最迟应该在2001年春天开始动工,相关合约必须在2000年11月前落实。[21]如果让技术问题搁置克林顿在2000年11月前作出NMD部署决定,一连串的NMD相关基础工程建设将无法进行。NMD计划不管以什么方案进行部署,都将受到重大影响。这一点不仅美国军方不会接受,美国国会也不可能容忍。而且,部署NMD的决定每拖延一个月,就会使建设和试验成本增加1.2亿美元。这不是一个小数字。克林顿政府也担心,拖延的时间越长,国内外反对部署的声浪可能越大。从在阿拉斯加等地进行NMD系统有关项目的建设来看,克林顿总统将不会晚于2000年11月份作出NMD的部署决定。

阿拉斯加和阿留申群岛都是天气和海象条件非常复杂的地区,一年的施工时间非常有限。如果美国想要在2005年部署NMD武器系统,建设任务必定刻不容缓。例如,在阿拉斯加建设大型雷达设施的合同必须在2000年夏末秋初签署。美国军方在阿拉斯加建设NMD雷达站和拦截导弹发射场的计划,就等着白宫的决定而立即开始执行。决定一旦作出,在度过阿拉斯加寒冷的冬天后,所需的设备就将立即运送过去。此外,NMD的系列试验和计划的调整和加强,也需要在直接的部署决定之后得到进一步的巩固,追加经费也可以顺理成章地进行。因此,在某种程度上,NMD的技术和建设要求已经成为推进白宫作出NMD系统部署决定的重要动力。

最后,虽然7月7日的NMD系统拦截试验失败了,但来自美国国内政治的压力没有变,美国大选年在NMD问题上的政党竞争和国会共和党议员强烈要求部署NMD的立场没有变,NMD部署客观上已经成为美国国内法律要求的性质没有变。7日以来,美国国会共和党议员仍然坚持认为,应该投入更多的资金和进行更多的试验来确保国家导弹防御系统在技术上达到要求。7月9日,来自康涅狄格州的民主党议员约瑟夫·利伯曼表示,尽管大家对试验失败感到失望,但克林顿总统应该决定至少不要中断这个进程。[22]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小布什在7月9日也表示,他坚信导弹防御系统在技术上是可行的,一旦他当选总统,他将把部署国家导弹防御系统作为首要的政策目标。面对着来自国会和共和党强硬的军备政策的挑战,克林顿政府在NMD问题上难以单纯因为技术问题而作出重大政策调整。

临近部署决定的美国国内政治与NMD

目前NMD系统因为技术问题、高昂的经费估算和消极的安全影响等原因,即使在美国国内也受到诸多指责。特别是NMD 2000年7月7日的飞行试验失败之后,所激发的对NMD系统的技术怀疑就更大。然而,共和党保守派并没有决定在NMD问题上改变自己的观点和立场。2000年4月,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赫尔姆斯(Jesse Helms)公然表示,以共和党为多数的美国国会将否决美国总统准备签署的任何军控协定。这是继1999年10月拒绝批准(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之后,共和党保守派在国际军备控制问题上所发出的又一个严重信号。4月21日,25名共和党参议员合署一封给克林顿总统的公开信,认为白宫将NMD系统部署方案仅仅限制在陆基拦截导弹是“不恰当的”。他们认为这一方案阻止了其他国家导弹防御方案的发展,如研制和部署海基、天基导弹拦截器等其他导弹防御的技术手段。他们的结论是:“获取全面、有效的导弹防御能力,对付各种程度可能的导弹威胁,是非常必要的。”[23]7月13日,美国国会否决了要求进一步进行NMD系统试验以便确认其技术可靠性的提案。

然而,仍然有相当一部分民主党的国会议员反对NMD部署,并认为至少克林顿总统应该推迟作出NMD部署决定。2000年2月9日,9位民主党参议员联名致信克林顿,要求他在NMD飞行试验没有实质性的成功之前,不应该作出NMD的部署决定,而且应该利用更多的时间来考虑来自欧洲盟国、俄罗斯和中国对NMD部署的反对和担优。3月3日,美国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资深成员比登(Joseph Biden)在参议院讨论中,公开要求克林顿总统延迟作出NMD部署的决定。6月25日,美国31位民主党参议员联名致信克林顿总统;6月26日,52位民主党众议员共同签署给克林顿总统的公开信。他们认为,NMD武器系统的试验日程过于繁忙,许多技术性问题尚未解决,而且发展该系统可能在亚洲引发军备竞赛,并对美俄与美欧关系产生不良影响。为此,纷纷要求推迟作出NMD部署决定。面对着来自国会和选战的双重压力,NMD部署已经成为了克林顿政府在剩余任期内最难处理的问题。

日趋白热化的2000年美国总统竞选进一步为NMD部署的“政治化”推波助澜。为了选举政治的考虑和避免被指责为在防务政策上过于软弱,民主党候选人戈尔也数度声明支持NMD尽早部署。这使得NMD部署变成了国内两大政党总统候选人都竞相支持的对象。共和、民主两党总统候选人在NMD问题上的积极立场,进一步推动了美国国会对NMD部署的强烈主张。

小布什和戈尔都竭力表示支持国家导弹防御计划,承诺当政后将使得美国人民的生活变得“更加安全”。小布什在2000年4月27日同来访的俄罗斯外交部长伊万诺夫会面时表示,美国最终将会不顾俄罗斯的立场部署国家导弹防御武器系统。这表明,为了争取选票,部署NMD的行情正随着美国国内总统选举进人白热化而在美国政治中全面看涨。2000年5月23日,小乔治·布什在华盛顿全国记者俱乐部举行的记者会上表示,他建议克林顿总统不要削弱下任总统充分发展导弹防御系统以保护美国本身与其友邦的能力。他强调,为了保护美国及其盟国,建立国家导弹防御系统的成本是值得付出的;《反弹道导弹条约》阻碍了美国在这方面的选择。小布什提出,如果俄罗斯继续不同意修改反导条约,那么美国就应该撤出这项条约,“没有条约要比一项有缺陷的协定好得多”[24]。小布什所提出的NMD部署方案比克林顿的方案更为庞大、更具有扩张性,他表示只有这样,才能比克林顿的NMD方案“更强大、更有效地”保卫美国的国家安全。2000年8月1日,立即部署一个包括陆基、海基和天基拦截系统在内的NMD部署方案,被写进了在费城举行的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的党纲。8月3日,小布什在费城就自己的竞选主张发表演讲时明确提出,如果他当选,他将宣布立即部署NMD。

戈尔的立场比小布什要略微温和一点。戈尔强调支持克林顿政府的对付有限弹道导弹攻击的NMD部署方案。在有关反导条约的问题上,戈尔强调,如果美国确实受到了严重的导弹威胁,为了部署NMD可以选择退出反导条约。对于美国国内政治目前在NMD系统部署问题上所施加的影响,布热津斯基尖锐地指出:“就底线而言,并没有迫切的战略需要来部署NMD系统。NMD部署问题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国内因素所驱动的。”[25]事实上,美国国内政治是独立于克林顿所宣布的决定NMD部署四项变量之外的重要变量,或许也是有决定性作用的变量。

然而,在各种确凿的报告和专家意见的基础上,现有NMD武器技术确实存在着五角大楼无法掩饰的种种问题。国防部已经没有能力在2000年证实NMD系统技术的可靠性。同时,由于NMD部署而可能导致的重新紧张的外交关系,以及接二连三的飞行试验失败,已经使美国国内反对国家导弹防御系统部署的呼声越来越高。反对者除了科学家、学者之外,还包括曾在克林顿政府中任职的官员和在防务政策领域具有重要影响的社会人士。

2000年5月4日,前里根政府的国家安全事务顾问麦克法兰(Robert McFarlane)要求克林顿总统推迟作出NMD的部署决定;6月7日,前国防部长佩里、前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沙利卡什维利、前中央情报局局长多伊奇(Woolsey Deutch)、现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院长、前克林顿政府助理国防部长约瑟夫·奈(Joseph Nye,Jr。)等14位前高级官员和著名人士联名致信克林顿总统,提出:“鉴于问题的复杂性,我们敦请您延迟作出NMD部署决定,不要拘泥于人为的最后期限,而是应该坦诚地继续现在刚刚开始的NMD部署问题的讨论。”[26]6月9日,美国33位俄罗斯问题专家联名致信克林顿,要求他不要支持部署NMD系统。6月29日,美国45位中国问题专家也联名致信克林顿总统,要求他不要作出部署NMD武器系统的决定。这些中国问题专家强烈担心,如果美国部署NMD,将必然导致中国加速核武器的现代化进程,并进而对美中关系带来种种消极影响,损害美国的国家安全。2000年7月6日,美国50名诺贝尔奖得主联署向克林顿总统发出了一封公开信,敦促他放弃部署国家导弹防御系统。该公开信明确提出,NMD难以向美国人民提供有效的导弹保护,并会严重危害美国核心安全利益。这50位诺贝尔奖得主几乎占到了目前在美国生活的所有诺贝尔奖得主总数的一半。即便是曾经一度支持NMD部署和修改ABM条约的基辛格博士也撰文提出:“考虑到最近NMD模糊的试验效果以及突出的大选意味,在下一任总统没有到位之前,最好不应该作出有关NMD系统最后的技术判断。”[27]

美国的民意调查也显示,政党政治竭力炒作的NMD部署并非是美国人民和普通民众关注的优先事项。2000年4月由CLW教育基金会所做的民意调查显示,只有1%的美国公众相信,建立NMD导弹防御系统是美国政府应该处理的最重要的工作。在美国公众所列出的优先政策领域中,国家安全也排在很靠后的位置。而对改善教育、保护社会安全和医疗以及增加健康的关心覆盖面,占据了美国公众关注的国家政策的前三项。而且,在这次调查中,有59%的受访公众认为即使要部署NMD系统,也应该等全部19次飞行拦截试验都结束之后再决定。2000年5月2日,美国ABC广播公司通过网络所做的民意调查也揭示了同样的结果。有44%—53%的美国公众认为不应该建立国家导弹防御系统。[28]2000年6月,CLW教育基金会所做的新的一项民意调查也揭示了同样的结果。

进入2000年5月以来,美国各大媒体也发表了各种社论,反对美国部署NMD,或者至少认为克林顿总统应该将决定权移交给下一任美国总统,而不要在2000年作出部署决定。发表这些社论的媒体包括美国最大的报业公司,如(华盛顿邮报》(6月6日)、《纽约时报》(6月6日)、《洛杉矶时报》(5月28日)、《芝加哥论坛报》(6月11日)、《波士顿环球报》(6月14日)等等。此外,据美国非政府组织的统计,从2000年2月以来,美国共有近30份全国性的和地方性的报纸刊登了社论,要求白宫推迟作出部署NMD的决定。[29]

在美国国内目前强大的反对克林顿总统按期作出NMD部署决定的声浪面前,一些共和党阵营中铁杆的NMD支持派的立场开始有所软化。2000年2月15日,《纽约时报》报道说,导弹防御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内布拉斯加州参议员哈格尔(Chuck Hagel)说,部署NMD可能是现代以来美国总统所要作出的最严肃的决定,“如果技术层面的问题没有得到证实,我们就应该延缓这个决定”。6月14日,美国有媒体报道说,参议员赫尔姆斯提出,决定部署NMD的事应该留给下一任总统。6月23日,美国《巴尔迪摩太阳报》报道说,参议院多数党领袖洛特也表示,如果克林顿总统将部署NMD的决定留给下一任总统,他本人不会“感到震怒”。[30]在这种情况下,参议员约瑟夫·比登(Joseph R。Biden,Jr。)在6月27日断言,美国两大政党已经在2000年的NMD部署决定问题上达成了一项“底线”共识:克林顿总统不会作出拒绝部署NMD的决定,而共和党人也不会要求克林顿如期作出部署NMD的决定。[31]

左右为难的克林顿政府

克林顿政府在NMD部署上可以说是左右为难。一方面,面对来自俄罗斯、中国、西欧盟国以及国际社会的共同反对和担心,白宫不可能不顾及NMD部署的国际后果。一旦自己一意孤行作出NMD部署决定之后,有可能给美俄削减战略核武器进程、防扩散的国际合作以及美俄、美中双边关系带来十分消极的影响。这样的消极影响事实上还可能造成美国在冷战后一直苦心孤诣推行的国际防扩散机制的崩溃和瓦解,以及地区局势的进一步紧张。美国与俄罗斯、欧盟和中国的关系如果因为NMD部署而进入一个更加动荡的时代,这是美国所不希望看到的。在后冷战时代的国际安全问题上,美国如果失去了俄罗斯与中国的合作,显然为了维护一个“美国统治下的和平”(Pax Americana)所需付出的代价和可能面临的风险都将大得多。

美国在NMD部署的对外关系考虑中,毫无疑问,放在第一位的是美俄关系。美俄能否继续保持战略合作和持续推动核裁军进程,关系到美国在后冷战时代国家安全战略的重大核心问题。美俄关系涉及到美国在欧洲的防务态势、美欧之间的防务合作、防扩散以及中东、中亚、南亚和东亚的地区安全问题。目前,俄罗斯已经对美国发起了维护《反弹道导弹条约》、反对NMD部署的裁军攻势。2000年4月14日,在俄罗斯国家杜马批准《第二阶段美俄削减战略武器条约》的当天,普京已经明确提出,如果美国强行进行部署NMD,俄罗斯就准备撤出现有的所有裁军协议,重新部署第二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中决定销毁的多弹头、分导式洲际导弹,从而恢复因为美国部署国家导弹防御系统之后而倾斜了的美俄战略力量均衡。欧洲国家之所以对NMD计划表示出强烈的不满和担心,也主要是因为惧怕NMD部署后将导致俄罗斯与美国的核军备竞赛会再度殃及欧洲安全,并使欧洲地区安全出现不必要的紧张局势。美国对此不得不予以相应考虑。

如果俄罗斯因为美国部署NMD而退出现有的裁军和军控进程,在导弹和核扩散问题上对美国采取不合作的态度,美国在后冷战时代建立在防扩散问题上的国际安全努力就会前功尽弃。如果俄罗斯和中国、俄罗斯和印度以及俄罗斯和伊朗等国为了反对NMD而采取进一步防务合作的话,那么美国将面对地区安全局势进一步恶化的困难处境。当国际社会担心NMD会引发新一轮军备竞赛和破坏国际裁军进程时,俄罗斯要以NMD为借口,重新扩大攻击性战略核武器规模,美国好不容易从冷战结束中摆脱出来的“核困境”问题将会再度发作。以俄罗斯的核力量技术条件和现有的攻击能力,倘若NMD诱发国际军备竞赛,美国面对的最大对手将是俄罗斯。这样的军备竞赛一旦再次开始,不仅国际裁军进程将再度中断,其结果,冷战结束后好不容易降低的核“恐怖均势”也将再度升级,爆发核战争钓危险将死灰复燃。真的到了这一步,美国不仅得不偿失,而且将会成为国际社会一致指责和反对的破坏国际军控事业发展的罪人。

美国如果就此不顾西方盟国的普遍疑虑、担心和批评,作出NMD的部署决定,将扩大美国与欧洲国家在防务合作上的裂痕,也将增加欧洲国家联合抗衡美国的决心。欧洲国家认为,美国完全没有必要为了对付“流氓国家”,通过部署NMD来激怒俄罗斯,恶化与俄罗斯的军控以及战略合作。对欧洲国家来说,进一步稳定和增强与俄罗斯的伙伴合作关系,避免欧洲重新出现新的地缘政治分裂和刺激俄罗斯在安全与防务上作出过激反应,是欧洲地区安全的核心问题。为此,法德两国近年来已经加强了合作。在2000年7月1日法国成为欧盟轮值主席国之后,法国就提出了建设“欧盟核心集团”的呼吁,美国在欧洲最主要的跟随者英国出现了有可能被“边缘化”的危机。法德合作的加强和欧盟在欧洲地区防务问题上自主性的加强,显然加速了欧洲对美国的离心倾向。7月初,美国国防部长科恩表示,欧洲防务应该严格地在北约框架内进行。这表明美国并不欢迎和支持“欧洲核心”的欧洲防务安排。在NMD问题上的美欧争执,如果美国不管不顾,无疑将会给以法德合作为首的离心倾向火上加油。

克林顿在6月初访问欧洲时所提出的与欧洲盟国分享导弹防御技术的倡议,遭到了欧洲国家的“雪藏”。7月25日,科恩在参议院表示,虽然欧盟国家认为欧洲也遭到来自“流氓国家”的导弹威胁,但迄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申请加入美国的NMD计划,克林顿政府也无力说服欧洲国家支持美国的NMD计划。[32]基于共同的制度、利益、同盟体制和相互依赖关系,即便美国不顾欧洲国家的反对而作出NMD部署决定,欧盟与美国的关系也不会因此而出现难以愈合的裂痕。但是,正如美国参议员约瑟夫·R。比登(Joseph R。Eiden)所说的,美国的欧洲盟国至少会受到“深深的震撼,它们会认为这是一项粗鲁的决定。美国这么做会削弱自己在世界的影响力,即使美国会获得军事行动的更多自由度”[33]。

白宫的政策典型地说明了它在NMD问题上的犹豫,其总的政策基调是倾向于说服俄罗斯、中国和欧洲盟国接受美国部署NMD的事实,维持其强硬姿态。在对俄罗斯的政策上,继续推动美俄核裁军合作,以各种“诱饵”促使俄罗斯接受修改《反弹道导弹条约》。问题是,目前克林顿政府手中并没有多少“诱饵”可以促使俄罗斯放弃对NMD的反对立场、转而同意与美国一起修改1972年的《反弹道导弹条约》。2000年5月16日,美国国务院的一位高级官员在介绍克林顿总统即将在6月对俄罗斯的访问中明显地换了一种说法,表示克林顿总统将在2000年晚些时候决定是否部署国家导弹防御系统;到时美国的决定将会从长远利益考虑出发,参考包括俄罗斯在内的许多国家的意见。对于中国,美国则希望通过安抚的手法,平息有关NMD是针对中国的疑虑。为此,克林顿政府反复声明,部署NMD只是针对“流氓国家”的。为了打消中国在NMD问题上强烈的反对态度,目前,TMD和NMD问题已经列入了制度性的中美战略安全磋商。5月18日,美国国防部发言人培根表示,美国发展国家导弹防御系统的主要目的是针对“流氓国家”可能对美国发动的导弹袭击,而中国不在此列。该系统拦截导弹的能力,小于中国所拥有的洲际弹道导弹。培根同时表示,美国、俄罗斯和中国这三个拥有核武器的大国之间,美国政府解决战略安全问题主要是适用“核威慑”概念,以便“吓阻”中国对美国使用核武器。但对于一系列政府体制不同的发展中国家,美国对它们并不使用“核威慑”战略以保障美国的安全。

另一方面,克林顿政府也面临着来自国会竭力主张部署NMD势力的强大压力。2000年7月13日,美国参议院以52票对48票的微弱多数,否决了一项要求对拟议中的国家导弹防御计划进行更为周密、更彻底试验的提案,表明美国国会并没有因为NMD“技术不完善”而重新考虑其基本立场。同时,克林顿总统也必须考虑到,他的NMD部署决定有可能对戈尔代表民主党参加2000年美国总统大选带来影响。

NMD部署代表了美国政府在后冷战时代的战略安全问题上所采取的强硬立场;没有这样的在防务和安全问题上的强硬立场,白宫可能失去国会对美国政府在美俄第三阶段削减战略武器会谈以及国际军控立场的支持;到时,美国政府即使加强国际军控合作与防扩散努力,也会因为国会反对而一事无成。在参议院否决了《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之后,美国作为国际防扩散事业主要推动者的地位已经严重受损。美国国内立法机构的这一荒唐举动,有可能使其他国家在批准该条约时进一步犹豫,事实上将会人为拖延《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生效的时间。为了当前总统选举的需要,至少在下一届新总统人主白宫以前,美国参议院不会同意重新审议该条约。即使2001年白宫换人之后,参议院能否尽快重新审议还是一个未知数。在这种情况下,《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的前途已经因为美国国内政治的作梗而显得十分暗淡。美国政府对此也表示了严重的危机感。国务卿奥尔布赖特在1999年10月17日接受CNN采访时说:“参院的这一否决非常严重。它在国际上伤害了我们。对于这样一个重要的条约采取如此随意的态度,不管其理由如何,都严重伤害了我们的领导地位,伤害了我们努力使得印度和巴基斯坦做它们应当做的事情的立场。”[35]

在国内政治问题上,克林顿政府必须考虑到国会和共和党议员在NMD问题上的“安全攻势”和对国际军控事务当前所采取的极端保守立场,防止对民主党候选人参加总统大选带来消极作用。如果白宫在NMD部署上向后缩,可能导致国会与白宫在军控以及安全问题上的斗争进一步加剧,国会将进一步在军控问题上采取不合作态度,美国政府在军控问题上的努力就会继续受到严重削弱,在外交事务中的尴尬处境也难以改变。同时,也会给选民造成民主党政府在防务问题上软弱的印象。因此,虽然从1999年10月以来,整个国际社会对美国部署NMD的反对声浪可以说“一浪高过一浪”,目前欧洲盟国都加入了反NMD的行列,但克林顿政府在NMD部署问题上还是坚持不松口,强调美国将按照自己的国家利益、自主地作出NMD是否部署的决定。2000年4月26日,国防部长科恩在国会的听证会上拒绝了俄罗斯总统普京在4月14日向美国所发出的裁军攻势。科恩表示,美国不会因为俄罗斯的立场而决定是否部署国家导弹防御武器系统。

因此,对于克林顿政府来说,目前有关NMD部署最大的制约性因素是它如何面对来自国会的国内政治攻势以及来自俄罗斯、中国和欧洲国家等国际社会的裁军与和平攻势,而不是经费、技术成熟度、美国是否受威胁等问题。即使最保守的共和党参议员、参议院军备委员会主席沃纳也承认,NMD部署之所以如此复杂,因为它涉及“众多的政治、外交、战略和军事技术问题”[36]。五角大楼的调门已经开始变软。科恩在2000年7月25日的参议院军备委员会举行的NMD听证会上承认,NMD最近的三次试验失败了两次,这说明该系统在技术上缺乏可行性。尽管他相信2005年仍是一个值得关注的时间,但现在或许需要考虑一下这个时间表的现实性了。政府在2005年建成可靠的国家导弹防御计划不够现实。不管如何,2000年都是美国想要作出NMD部署决定最艰难的一年。由于受到国内和国际压力,是否作出NMD部署决定,已经成为克林顿政府最后任期中面临的最大挑战之一。美国国防部长科恩在5月初承认:“现在对决定NMD部署的问题来说,是最坏的时期。”他怀疑在各种问题都被当作政治材料的大选之年,美国政府能否在NMD问题上作出理性的决定。[37]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美国政府只有作出不部署NMD的决定,才是唯一理性的决定。5月15日,基辛格博士在美国最有影响力的报纸《华盛顿邮报》上撰文提醒白宫:“一位即将卸任的总统不应该试图在这样一个有严重争议的问题上(NMD部署)取得决定性的突破。”[38]在美国国内政治坚决主张部署NMD和国际普遍反对部署NMD的“两边夹击”之下,克林顿总统在NMD部署问题上可以说左右为难,缺乏政策灵活变通的余地。

2000年9月1日,克林顿总统来到美国的乔治城大学,宣布他决定推迟作出NMD的部署决定。在解释推迟的理由时,克林顿表示:“我们已经取得了进步,但在对NMD系统有效性取得绝对的信心之前,在我们尝试了每一个外交努力、能够将部署的代价最小化之前,在不仅使得部署可以最大化地实现美国的安全,而且也可以最大化地实现遭受同样威胁的守法国家的安全之前,我们不应该继续再往前走。”[39]克林顿提出,NMD的部署决定应该在《反弹道导弹条约》的框架内以及获得同盟国的支持的条件下作出,就将变得更好。但是,克林顿同时强调,美国所面临的导弹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的威胁是“真实的,并在不断提高”,这给予美国辩论NMD问题以新的“紧迫感”;NMD一旦部署,“将实质性地全面增强美国的国家安全”。克林顿在乔治城大学的演说后不久,国家安全事务助理伯杰举行记者招待会,对总统的决定再一次作出了说明,表示克林顿在推迟部署NMD的同时,决定暂缓批准在阿拉斯加的NMD雷达站施工合同;但白宫决定,将继续推进NMD计划中的各项研制工作,以便使得下一届总统作出NMD的部署决定时可以有最有利的条件。

克林顿作出推迟NMD部署决定,总体上体现了克林顿政府认为NMD部署与国际军控和裁军需要相对平衡、共同发展的战略思想,是在美国NMD飞行试验面临接二连三的失败打击后,迫于国内外的共同压力,而不得不作出的一种暂时性的妥协。正如克林顿在9月1日的演说中所提出的,NMD部署是美国安全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但“不是全部”,也不是美国对付“核武器和导弹威胁的战略的全部”。[40]克林顿的决定得到了世界各国的普遍欢迎。法国总统希拉克称赞克林顿总统作出了一项明智的决定。俄罗斯总统普京也表示,推迟部署NMD反映了美国对世界的“真实看法”,俄罗斯愿意在核裁军和军控问题上和美国继续合作。中国则希望美国切实抛弃NMD部署计划,维护国际战略稳定,推动冷战后国际安全的进一步发展。然而,白宫推迟NMD部署并不意味着美国下一届政府不会推行继续部署NMD的政策。克林顿是把NMD部署这个烫手的“热山芋”留给了下一届政府,但也把他任期8年内所开创的弹道导弹防御计划留给了后任。对美国来说,从1993—2000年,克林顿政府苦心经营,已经在导弹防御系统方面取得了重大进展,这是一笔“丰厚的遗产”。对于新政府来说,在NMD问题上继续大做文章,不仅是发展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的需要,也是巩固国内政治权力的重要资源。2001年1月20日小布什上台后,NMD问题再度成为了国际安全争论的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