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历代名文赏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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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登徒子好色赋——宋玉

题解

本文见于《文选》,宋玉所作名赋。其文以答难自辩之辞,揭示尚德而不好色的主旨。由大夫登徒子向楚王攻击作者“性好色”起,引出作者的自辩和秦章华大夫的议论,意在讽谏楚王勿为美色所乱。刘勰在《文心雕龙·谐隐》第十五中解之为:“楚襄宴集,而宋玉赋好色,意在微讽,有足观者。”

原文

大夫登徒子侍于楚王,短宋玉曰:“玉为人体貌闲丽,口多微辞,又性好色,愿王勿与出入后宫。”

王以登徒子之言问宋玉。

玉曰:“体貌闲丽,所受于天也;口多微辞,所学于师也;至于好色,臣无有也。”

王曰:“子不好色,亦有说乎?有说则止,无说则退。”

玉曰:“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至今未许也。登徒子则不然:其妻蓬头挛耳,齞唇历齿,旁行踽偻,又疥且痔,登徒子悦之,使有五子。王熟察之,谁为好色者矣?”

是时,秦章华大夫在侧,因进而称曰:“今夫宋玉盛称邻之女,以为美色。愚乱之邪臣,自以为守德,谓不如彼矣。且夫南楚穷巷之妾,焉足为大王言乎?若臣之陋,目所曾睹者,未敢云也。”

王曰:“试为寡人说之。”

大夫曰:“唯唯。臣少曾远游,周览九土,足历五都,出咸阳,熙邯郸,从容郑、卫、溱、洧之间。是时向春之末,迎夏之阳,鸧鹒喈喈,群女出桑。此郊之姝,华色含光,体美容冶,不待饰装。臣观其丽者,因称诗曰:‘遵大路兮揽子祛,赠以芳花辞甚妙。’于是处子恍若有望而不来,忽若有来而不见。意密体疏,俯仰异观;含喜微笑,窃视流眄。复称诗曰:‘寤春风兮发鲜荣,洁斋俟兮惠音声,赠我如此兮不如无生。’因迁延而辞避。盖徒以微词相感动,精神相依凭;目欲其颜,心顾其义,扬诗守礼,终不过差,故足称也。”

于是楚王称善,宋玉遂不退。

译文

大夫登徒子陪从在楚襄王身旁,诬告宋玉说:“宋玉身材容貌文雅俊美,又多婉丽动听之言,加上本性喜欢女色,希望大王不要带他在后宫出出进进。”

襄王以登徒子的这些话来问宋玉。

宋玉说:“身材容貌文雅闲丽,是从上天那里接受的,说话婉丽动听,是从老师那里学来的,至于喜欢女色,我是没有的。”

襄王说:“你不喜欢女色,也有什么理由吗?有理由就留在这儿说一说,没有理由可说就退下去。”

宋玉说:“天下的美女,没有谁能比得上楚国的女子漂亮,楚国的美女没有谁比得上我家乡的女子漂亮,我家乡的美女又没有谁能比得上我东邻的女子漂亮。东邻的女子,增加一分高度就显得太高,减去一分高度就显得太矮,搽上粉就显得太白,敷上胭脂就显得太红;她的眉毛像翡翠鸟的青黑色羽毛,皮肤像雪一样晶莹洁白;腰像扎着的丝带一样纤细。牙齿像含在口中的贝壳一样雪白整齐;微微一笑,惑乱了阳城的公子哥,痴迷了下蔡的贵族子弟。但是这个女子登上墙头偷偷看了我三年,一直到今天我仍未答应她的要求。登徒子却不是这样:他的妻子头发蓬乱,长着一双卷曲不能伸开的耳朵,嘴唇包不住疏落落的牙齿,走路歪斜,弯腰驼背,既有疥疮,又有痔疮,而登徒子却喜欢她,让她生了五个孩子。大王请您仔细考虑一下这件事,究竟谁是好色的人呢?”

这时候,出使到楚国的秦国章华大夫也在楚王身边,于是就称赞宋玉说:“现在宋玉极力夸赞他邻居家的女子,我认为的确是一位绝代的美人。我这个愚钝邪僻的人,自认为能够注重品德,现在看来是比不上他了。但是楚国南方冷僻小巷中像我这样见识浅陋的人,眼中所看见的美女,还不敢向您讲呢。”

楚襄王说:“请你为我说说这些美女吧。”

章华大夫说:“是是。我年轻的时候曾外出漫游,遍游了全国,足迹到过五方都会,从秦国的都城咸阳出发,游玩了赵国的都城邯郸,又在郑国和卫国,溱水和洧水逗留。其时正逢春末夏初的时光,黄鹂鸟鸣声喈喈和谐悦耳,姑娘们成群结队出来采桑。这一带郊野的美女,姿容美丽肌肤含蕴光泽,体态美好容貌艳丽,不必专门修饰打扮。我看见这些美女,于是朗诵了一首诗道:‘沿着大路走呵与你相逢,拉住你的衣袖呵欲与你同归;折一支香草的花朵赠给你,再加上美妙的言词。’这时,姑娘们恍忽忽有所希望却不敢前来,心荡神摇来了又不敢相见。情意浓密而形迹疏远,低头抬头表现各不相同,眼含喜色面带微笑,偷偷一看,眼波流动。那女子也朗诵诗道:‘树木因春风吹拂而苏醒,开出鲜艳的花朵,整洁庄重的花和诗,就是死去也值得。’于是慢慢地告辞离开。因为只是用动听的言词互相倾诉情愫,在感情上相互爱恋;眼睛很爱看她那美丽的容颜,但心中却牢记着道德的观念,虽然朗诵的是爱情诗但恪守的却是礼义道德,始终没有什么越轨的行动。所以是值得称赞的。”

这时襄王称赞说得对,宋玉于是就不必退下。

赏读

宋玉作为由先秦诗赋向汉赋过渡的重要辞赋家,承诗骚而开后世,影响深远。此赋辩锋犀利,杂以嘲戏,散句铺陈,语极纵横。描摹女性,或勾勒,或敷色,神情毕肖,意态两到。刻绘登墙窥视宋玉的“东家之子”,虚实兼施,尤为精妙。“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即《神女赋》“浓不短,纤少工”之谓,此处衍为七字,再缀“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两句,不但辞气酣畅,予人以审美想象余地的艺术功能也更为显著。作者长于铺陈叙述、善于夸张渲染的特点可见一斑。此赋不仅铺叙上有独到之处,而且人物形象鲜明突出。宋玉的巧言善辩,楚襄王的昏聩无能,章华大夫的逢迎圆滑,均栩栩而现,令人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