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那座坟茔出现了一盏松明灯,跳动着忽闪忽闪的火苗,发出亮丽的光芒。
夜色像一幅巨大的帐幔罩住了大地,看不到一点光亮,周围黑压压的一片,巍峨的群山只能朦胧地显出一丝轮廓。我们几个壮小伙子,跋涉在崎岖的山道上,跌跌撞撞地走向大山深处。
那年月,老百姓日子过得艰难。为了生存,忙完了田间地头,闲着也是闲着,空闲的日子,太阳落山了,我们几个血气方刚的小伙,稀里哗啦地喝过几碗粥,佯装着出去玩耍,避开人群,不声不响地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沿着曲折的小道向深山走去,偷偷摸摸地贩卖一些树木,换点零花钱,缓解紧巴巴的日子。众所周知,当年政府不允许我们搞副业,一旦东窗事发,有人告了状,把你当作投机倒把分子,抓起来送进学习班,让你一生都抬不起头来。
山很高,路很长,七弯八拐的,似乎没有尽头。我们顾不得山高路险,借着暗淡的月色、星光,一步三滑地迈动沉甸甸的双腿。
我们扛着硬邦邦的木头,忍受着肩上的生痛,一步一颤地走下山来。半路上,天气突变,空中顿时黑云翻墨,天仿佛倒塌下来,向着山坳挤压。一阵狂风刮过,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我们个个成了落汤鸡。
在一个山道的拐弯处,突然看见一个亮点,忽明忽暗。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看到了光明,我们来了劲,振作了精神,忙不迭地赶路。离光点越来越近,看到一道光亮了。定睛一看,一个简陋的木屋的窗口,挂着一盏用松香树做的灯,随着风儿左右摇晃,火苗一个劲儿跳动。我知道,这是我们必经之路的一户人家,主人已经歇息了。
风刮得猛,雨下得紧,不减一丝淫威。我们暗暗骂着鬼天气,悄悄地躲进屋檐下。怕惊动主人被盘问,我们连咳嗽都控制住了,忍着瑟瑟发抖的身子,任凭牙齿上下打架……
每次,我们经过这间木屋,总能见到挂在窗口的松明灯。光线虽不强烈,但是在苍茫的夜色中,绝不亚于一轮太阳。这里有个虎跳峡,悬崖峭壁,是一道鬼门关,就是大白天,要是一不小心,脚下一滑,坠入山谷,一命呜呼,何况是大黑夜?在这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有一盏灯为我们照明,兴奋之情无以言表。
然而,我有一个疑惑,每个晚上,主人都已经歇息了,为什么还挂着松明灯?乡下人都知道,松明是生火做饭的好材料,再说,要找到一根松明,就像大海捞针一样不容易。几次三番,我想进去问个究竟。同伴竭力反对,说,你找死啊,万一人家告你的状,你就自作自受了,想娶个媳妇都难。我想想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从此作罢。
我们在山道上行走了四五年,松明灯也照亮了我们四五年。后来政策发生了变化,我也没有继续做贩卖木头的营生,而是来到城里做起了生意,而且生意日益兴隆。
穿梭在火树银花的城市,在灯红酒绿下,我始终忘不了山坳里的那盏松明灯。强烈的好奇,驱使我要回老家上山弄个明明白白。
趁着空隙,我独自一人,翻山越岭来到了木屋。木屋长满了藤蔓、苔藓,东倒西歪,斑斑驳驳,里面空空如也。处在突兀森郁的山坡上,孤零零的木屋显得寒碜和渺小。
我等了半天,也没有见到主人。我猜想这里没人居憾了,心里有了失望和惆怅。我很后悔,后悔自已至今也不知道主人的庐山真面目。
猛转头,我发现木屋的后面有一座坟茔,立着一块墓碑,上面写着“守山人之墓”,没有姓,也没有名。我明白了,也被震憾了,崇敬之心油然而生,虔诚地向着坟茔行了三个鞠躬。
带着遗憾,我走下山来,回头凝望着自已走过不计其数的盘旋的小道。恍惚中,那座坟茔出现了一盏松明灯,跳动着忽闪忽闪的火苗,发出亮丽的光芒。
今是生活,今是动力,今是行为,今是创作。
——李大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