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古代文学二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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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红娘形象分析

红娘是《西厢记》中王实甫饱含着极大的热情和感情去精心塑造的“高尚的卑贱者”形象。全剧共有五本二十一折,但其中由红娘主唱的戏便占了七折之多(第二本第二折、第三本全本四折、第四本第二折、第五本第三折),戏份占到整个剧本的三分之一,不难看出其在《西厢记》中的重要性。

《西厢记》中的红娘形象主要是通过两个方面对其形象进行的刻画:首先,红娘身上体现出了强烈的正义感和助人精神,敢于在老夫人的压力下大胆地支持张生和莺莺的叛逆爱情,且毫无利己的动机。剧中的红娘其实具有的是双重身份,她既是莺莺的侍婢,同是又是老夫人的耳目,小姐在心理上有任何的变化,红娘都要向老夫人及时通禀,起到监护人的作用。但红娘却无视老夫人的权威,置森严的家族制度于不顾,在感受到张生与莺莺二人是倾心相爱之后不遗余力地进行撮合,不仅没有充当老夫人的耳目,反而成为了崔张两人之间穿针引线的关键性人物。这在当时家法森严的封建时代绝对是不被允许的,可以说红娘是冒着极大的危险在帮助这对青年男女的。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她从未想过得到任何的好处。从整个剧情的发展过程来看,红娘的性格也是在随着情节的深入而一步步展开的,是随着崔张爱情的发展程度而逐渐成熟深化的,最终由一个“监护人”的角色过渡到了传书递简的媒人角色。红娘最初登场之时,是一个以侍婢身份代老夫人执行某些管理职权的角色。《惊艳》一折中,红娘奉老夫人之命陪同莺莺出来散心,心中谨记着老夫人交代的“你看佛殿上没人烧香呵,和小姐闲散心耍一回去来”的嘱咐,在佛殿初见张生后,莺莺尚未看清来客面相如何就被红娘一句“那壁有人,咱家去来”给拖走了。而在《联吟》一折中,张生、莺莺二人相互酬和,以诗传情。当张生听到莺莺和诗中所表达的心迹时,情难自抑,拽起罗裙准备上前与莺莺相会,而莺莺也是赔着笑脸儿相迎。红娘一看形势不对,立刻提醒莺莺道:“姐姐,有人,咱家去来,怕夫人嗔着。”到此刻为止,红娘依然是老夫人的耳目,是莺莺的监护人,没有给莺莺提供任何私下里接触陌生男子的机会。那么红娘的人物性格是在何时发生的转变呢?当是在老夫人赖婚之后。红娘对老夫人此种出尔反尔的行为深感不然。张生对莺莺不遗余力的追求和莺莺、对张生的态度如何,红娘都是看在眼里,明了于心,对这一双有情人的遭遇深感同情,至此红娘性格中的是非心与正义感开始觉醒,开始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支持张生莺莺二人为当时社会所难容的自主恋情。张生在遭到老夫人赖婚之后心情沮丧,六神无主,在红娘面前就要解下腰带悬梁自尽,被红娘一阵奚落:“街上好贱柴,烧你个傻角”,但随后又立刻安慰道:“你休慌,妾当与君谋之”。仅从这两句话当可感觉到红娘的性格是相当坚强与泼辣的,对于张生的软弱表示了不屑。同时又可看出她在辨明了老夫人与莺莺、张生这两大矛盾阵营的是非曲直之后,坚定地站在了反叛的一方,准备尽自己的力量来帮助这对有情人,玉成好事。在此之后我们也看到了红娘的实际行动,积极帮助张生出谋划策,使得张生才有机会以一曲《凤求凰》琴挑莺莺。随后又是主动地替二人传书递简,在莺莺不断的猜忌与反复中以自己的真诚与勇敢影响着莺莺,终于使得莺莺突破了一直以来深深盘踞于内心的礼教思想和家族观念,在一个月明如水的夜晚勇敢地与情郎私会,私订了终身。可以说莺莺、张生最终能够走到一起,解去相思之苦,是因为红娘在二人之间很好地搭构了一座沟通的桥梁,使得二人能够知晓对方的情感、想法,成就此事至少一半的功劳要归于红娘,但可贵的是她从来就没有想过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当张生央她帮忙传书递简时,说道:“小生久后多以金帛拜酬小娘子”,一句话看低了红娘,她立刻就对张生低俗的想法进行了奚落:

[胜葫芦]哎,你个馋穷酸俫没意儿,卖弄你有家私,莫不图谋你的东西来到此?先生的钱物,与红娘做赏赐,是我爱你的金赀?

一个家族中地位最为低下的丫环,却有着如此的情操,这正是王实甫在剧中所要着重体现的卑贱者的高尚。

作品中第二个要重点凸显的红娘光彩照人的性格是她身上所体现出的反抗意识。凡讲《西厢记》,均是提到莺莺身上的反抗意识,实则红娘的反抗意识要比莺莺来得强烈,这主要是由于莺莺的反抗意识是逐步形成的,剧中并没有把她的反抗放到某一处激烈的矛盾冲突中去彰显。当剧情发展到一定程度时,以莺莺、张生、红娘为代表的反对门阀观念、藐视封建礼教和追求婚姻自主的叛逆者,势必会和以老夫人为代表的维护门阀利益、维护封建礼教的封建家长发生正面冲突的,这是崔张爱情发展道路上的一次矛盾总爆发,是全剧中最扣人心弦,也是最激动人心的地方,但王实甫把这个表现的机会留给了红娘,让她同老夫人完成了矛盾冲突最为激烈的一出戏。在《拷红》一折中,她敢于和老夫人当面顶撞,公然支持张生莺莺的自由恋爱,指责老夫人的背信弃义,使得老夫人不得不退让妥协,很好体现了红娘过人的智慧与泼辣的性格。从这一折戏中红娘与老夫人的对话我们不难看出,红娘在被拷问的过程中讲话是很有策略的。老夫人发现女儿情形不对,且又有了欢郎的证实,一上来气势很盛,甚至有些气急败坏了,喝问红娘道:“小贱人,为甚么不跪下!你知罪么?”但没成想被红娘后发制人,看事情已然无法遮掩索性照直说了,并且拿老夫人最为担心害怕的事情来刺激她:

[秃厮儿]我只道神针法灸,谁承望燕侣莺俦。他两个经今月余只是一处宿,何须你一一问缘由?

[圣药王]他每不识忧,不识愁,一双心意两相投。夫人得好休,便好休,这其间何必苦追求?常言道女大不中留。

这一段话把老夫人给镇住了,如此的高贵门第怎么能让这样的家门丑事张扬出去呢?立刻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变得有些软弱又无可奈何,红娘抓住机会,说了《拷红》中经典的一段话,把老夫人的过错掀了个底朝天:“信者人之根本。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莫若恕其小过,成就大事,闰之以去其污,岂不为长便乎?”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入情入理,陈以大义,晓以利害,不容得老夫人不听从,她完全丢掉了拷问者的架子,无可奈何地承认了是自身的过错。王实甫在处理红娘语言时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身为丫环的红娘却是在剧中口吐孔孟之言最多的角色,按说主要人物中她的学识是最低的,张生有状元之才自不必说,莺莺与老夫人也是大家闺秀,受过良好的诗书教化,但为什么这些话偏偏是从一个不谙四书五经的红娘口中出来的呢?我想这是作者有意为之的,首先饱读诗书的人如张生、莺莺、老夫人者反而不会整日里把子曰书云的挂在嘴上,倒是像红娘这样读书半吊子的偶尔引用一下,却很能体现她的身份,符合她的形象,并且还起到了一定的喜剧效果,如红娘抢白张生的自我介绍;其次,从红娘嘴中说出的孔孟之言是王实甫对封建礼教进行的一种绝妙的讽刺,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使得封建卫道者自相矛盾,自打耳光,且无话可说,这正是王实甫的高明之处。

此外,红娘所表现出的对自诩为门第高贵,造谣破坏张生、莺莺自由婚姻的郑恒也表现出了极大的轻蔑,指出他根本不配与张生相比,对郑恒的无耻表示了极大的愤慨,并做了无情的嘲讽,在与这个仗势欺人、造谣生事的花花公子的斗争中再一次维护了崔张爱情。从中我们不难看出红娘对人生价值的估量和对善恶评判的标准,就其性格所反映的内容来看红娘的意义显然是超出了爱情题材之外,成为了王实甫笔下反映下层人民高尚情操、美好心灵的一面镜子。王实甫用自己的才华以及对下层人民深刻的情感塑造了不朽的红娘形象,甚至使之成为了一个符号化的人物,在如今的社会中,她的知名度是远远超过张生、莺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