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北仑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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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烧石灰

吴志庆

有一天早晨,一觉醒来,阳台上传来悦耳动听的诗朗诵声:“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听着女儿背诵的耳熟能详的《石灰吟》,不禁联想起诗的作者于谦。这首托物言志的《石灰吟》和他的另一首表明心迹、激励自己的《咏煤炭》一样,堪称咏物诗中的上乘之作。

于谦借写烧石灰,实际上句句在写自己。深山开采的石灰炭石必须经过烈火的焚烧,才能成为石灰。石灰在使用时必须捣碎为粉末。也许是于谦写当年老家杭州地区所见到的百姓生产石灰的过程吧。这种石灰,是用富阳一带富含碳酸钙的石灰岩烧制的,本地人习惯称富阳灰。在阿拉宁波北仑地区流传数百年的传统民间制作石灰(俗称烧石灰)有所不同,制作工艺、原料选择与其大相径庭。上世纪70年代初,我上小学时放学回家路上常能看到生产队社员烧石灰的场景,闻到厚重特殊的焦香味。

带着朦胧的记忆,向曾是生产队长和石灰匠的堂叔聊起烧石灰的事。堂叔感慨不已:宁波有句老话,“出门三样苦,捕鱼、打铁、磨豆腐”,其实烧石灰也很苦,干过的人才会懂得。堂叔接着向我介绍起烧石灰的流程和使用方法以及用途。

先选一个傍河塘或井边的地方,挖一个直径约5米的炉坑,中间预留炉塞,炉塞下埋好直径18厘米的瓦筒管通向炉外,然后铺上一层黄泥夯实,再密密实实铺上“二五十”(厚砖),在炉外瓦筒管出口处砌上一道矮砖墙,配上用脚踩的木头风箱(俗称赶板)。在炉灶旁还另盖两间小屋,一间筛壳灰,一间当仓库。

烧石灰的原料选用同样富含碳酸钙的贝壳类,如海滩里的牡蛎、沙蛤壳、白蛤壳等,河滩里的蛳螺壳、河蚌壳等。河鲜壳自然是原料中的上品,数量又不多。勤俭的农家把吃剩下的海鲜河鲜壳积存在院子墙脚下,等石灰匠挑着土箕来收购时换火柴用。

第一道工序是烧石灰。选个好天气,在炉底铺开半尺高松枝或秸秆等引燃,一个男劳力不停地把预先按比例混合的煤炭、贝壳、煤渣均匀地撒在柴火上,另一个男劳力使劲地用脚踩着赶板,拉风助燃催火,赶板发出“扑出、扑出”有节奏的响声。看似简单,说起来还是技术活,拌料要均匀,触壳多,烧出来的石灰会夹生;煤炭多,则容易结块。如遇少量结块时,就需持钢钎扎通透。烧石灰时,两人轮流替换岗位,一直把原料堆成1.5米——1.6米高的形似农村蒸饭馒头状。燃烧的炉火不能露出通火区。一般早上点火开始烧,一直到晚上10点才能收工。踩赶板的人脚不能停,一直到石灰壳堆凉却方能歇工。烧石灰时,石灰壳顶端便冉冉升起白色的烟雾,随风飘逸,附近的空气中弥漫着烧焦泥的厚重味道。如果在夜里经过,远看烧红的石灰壳堆像半只红彤彤的灯笼倒扣在地面上。

第二道工序是化石灰。第二天一早,两个男劳力头戴披肩帽,套一副形似潜水镜的墨镜并戴上口罩,粗布衣服裹得严严实实。把烧熟冷却的壳灰用土箕挑进小房子外间,倒在水泥地上摊开,一边摊,一边泼水,用钉耙拌均匀后铲成堆。石灰壳遇到水发热冒出白色的烟雾和呛鼻刺眼的味道。操作时需十分谨慎,手脚不能碰到,稍不小心会烫伤,手脚就脱皮。多年后,我读高中化学,才从书本上获知,这是烧熟的石灰壳里含有大量氧化钙即生石灰,遇水产生碱性的氢氧化钙即熟石灰,并产生热量。

下午,一个劳力在里间推动用绳索悬在梁上的1.4米长、0.7米宽的铁筛,另一个劳力把化好的石灰料铲到铁筛上。筛掉粗渣(俗称石灰头)细渣,剩下的是浅白色的石灰。

“一炉石灰烧下来,尽管全副武装,人还是会不断地流鼻涕,鼻孔塞满了灰尘,喉咙发出嘎嘎的声音,眼睛像兔子的眼睛,红红的布满血丝,眉毛胡须全白了,全身都是白乎乎的。”堂叔心酸地说。

当时烧一炉,产石灰十一二担,也就是600公斤左右。售价6~8分钱一公斤。烧石灰是生产队的副业,也是社员挣工分最多的活。虽然知道在这灰尘污染严重的恶劣场所干活,影响身体健康,但苦于赚钱的门路少,大家都愿意干。

北仑地区农家过去盖房子涂抹墙壁,不喜欢用洁白的富阳灰,爱用本地产的石灰,认为它黏性好,刷过的墙壁不会沾衣裤。

到了80年代,随着科技的发展,机械化程度的提高,烧石灰的工艺大有改进。手工操作的赶板换成了省时省力的鼓风机,筛石灰的铁筛被电动滚桶所替代,产量质量也相应提高,但那也只不过是昙花一现。

如今,建材市场涂料琳琅满目,纳米涂料、环保涂料、节能涂料、防水涂料、彩色涂料等令人眼花缭乱,各种型号的黑、白水泥供应充足,应有尽有。盖房或房屋装修需要水泥、涂料等,只需一个电话建材店就送货上门。既落后又灰尘污染严重、费时费力的烧石灰作坊被逐渐淘汰。农村掌握传统石灰烧制的能手也变得稀少,使用了数百年的贝壳石灰逐渐退出了建材市场。

儿时看到的烧石灰场景成了一段艰辛劳作的记忆,意味着艰苦的时代与我们渐行渐远。但富有地方特色的民俗风情以及经历过的农家恬淡生活,随着岁月的流逝还是在我的脑海沉淀下来,难以忘却。

(2009年11月18日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