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峰
从前农村集体生产的年代,每年的“双抢”是生产队社员们全力以赴的季节,从天色露白,到暮色重重,男男女女都在田间劳作,或割稻、打稻,或耕田、耙田,或拔秧、插秧……老人、小孩们也没闲着,除了干些晒谷、晒草之类的较轻便农活外,还要烧饭、做菜、送茶……为“一线”做好后勤保障。此情此景,是一种典型的热火朝天的集体劳动场面。
因为要抢季节,农活又集中,农民的作息时间和饮食安排不得不作调整。平日的一日三餐显然无法支撑透支的体力,于是,便有了“早半上饭”和“点心饭”。
“早半上饭”和“点心饭”都是辅餐,分别被安排在早、中餐之间和中、晚餐之间,虽然没有像正餐那样讲究,但仍能起到补充体力的作用。
差不多每天上午的同一时间,我都要按照母亲的事先嘱咐,开始准备“早半上饭”。由于条件有限,大多数农家的“早半上饭”是泡饭和一些常见的咸菜,变不出太多的花样。我家也一样。
拎着“点心篮”到田头,我很快就能从忙碌的人群中找到父亲的身影。父亲也心有灵犀,用不着我吆喝,就知道了我的到来。我在就近找一阴凉处,从篮子里取出饭菜,齐整地摆妥,等待父亲用餐。
父亲总是在忙完手中的活后,随便找个有水的地方洗洗手、洗洗脸,然后,撩起衣角或用袖子擦干,缓缓地走向我,席地而坐,简单地用“早半上饭”。
父亲喜欢抽烟,每次吃完“早半上饭”,就很自然地从口袋中掏出烟盒和火柴。为了防潮,烟盒和火柴是用“尼龙纸”严严实实包裹着的。伴随着“嚓”声响起,父亲的口鼻中便冒出青色的烟雾。那烟雾缓缓上升,渐渐地融入热辣辣的空气中。我知道,饭后的那支烟,带给父亲的轻松和惬意是空前的。人民公社时期很有集体的概念。各级各部门都十分重视“双抢”,供销社的点心店更是加班加点制作大量的“大饼”“油条”“水塔糕”“米馒头”“糖糕”之类的传统点心,轮流送往各生产大队。然后,各生产队派专人去大队领取,拿到田头分送。
谁都知道,这些点心的“档次”自然要比自产的“早半上饭”高许多。但是,即使是生产队统一分配的,农民也往往不舍得领取。因为,领取点心所花的钱和粮票都要在年终分红时扣除。当然,众目睽睽之下,有时碍于“面子”,也会领一些,或者隔几天领一次。因而,尽管田头偶尔会有点心供应,尽管眼睛会忍不住往“点心担”瞟,但是,我心里还是不敢抱太大的奢望。
父亲当然能揣摩到我的所思所想,也许是念我支援“双抢”有功,也许是同情我的“克制”能力,终于,开恩般地说道:“快去领点心吧!自己喜欢吃什么就领什么!我还是喜欢吃泡饭。”没等父亲话说完,我已疾风般地冲向“点心担”。
不知什么原因,我特别喜欢吃糖糕。有机会跟母亲上街,就显得特别兴奋,尤其是走过点心摊,热腾腾的香气所散发的诱惑力,牢牢“拖”住我的脚跟。此时,母亲也心领神会,让我挑选几样点心解馋。糖糕便是我的首选。
我一边挑选糖糕,一边细心地观察糖糕的制作过程。点心师傅将已揉好的面粉团缓缓展开,然后压成又长又扁的条状,在上面抹上少许黄糖,再用“铅皮刀”切成细条,顺势将细条弯成“V”字状,送入沸腾着的油锅中。伴随着筷子的拨动,面团在油锅中不断地打滚,渐渐膨胀,继而,浑身泛黄,夹在中间的一部分黄糖也被热油炸了出来,硬化成糖粒,用不了一分钟,一只诱人流口水的糖糕就在眼前了。
糖糕谈不上有什么特别的营养,但是,在当时的农村,尤其在孩子眼里,凡是带“甜”的绝对是好吃的东西,更何况糖糕个头不小、造型奇特、颜色好看……
我奔到“点心担”一看,运气不错,竹箩里还有不少糖糕,我便如意地挑上一只造型较好、个头较大、糖粒比例较高的“上品”,还趁别人不注意,用小手顺手牵羊地从竹箩底部捡上一把散落的糖粒……
送到田头的糖糕,虽然没有现炸出来的新鲜、好吃,但是,它带给我的甜蜜和温情,却是值得珍惜和回味的!
(2010年8月18日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