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北仑往事
14941300000016

第16章 生产队的那些事儿

记者 顾圆圆

生产队是人民公社的产物,始于1958年,是人民公社“队为基础、三级(公社、大队、生产队)所有”集体经济体制中的最低一级组织单位,它既是劳动组织的基本单位,又是基本核算单位,实行独立核算、自负盈亏,负责直接组织生产、分配和完成国家的计划任务,对其所有的土地、牲畜、农业机械有经营的自主权。生产队作为一种组织,具体存在的时间为1958年至1984年。作为计划经济条件下“一大二公”的农村经营体制,并不适合农业生产的特点,压抑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上世纪80年代初期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行,极大地解放了农村生产力,促进了农业生产和农村经济的发展。长期稳定以家庭承包经营为基础、统分结合的双层经营体制,成为党的农村政策的基石。作为一个恍若眼前却永远逝去的事物,“生产队”有着太多的历史和故事,在很多人的生命扉页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广播响了就出工

袅袅的炊烟。两百余户农家。泥墙草棚。T形的机耕路将陈山这个村落整齐划分。陈山是枫林公社下的一个生产大队,下面有六个生产队,村民们早起出工,日落收队,日子清贫安乐。

今年五十多岁的郏金富是当时第六小队的社员,当年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暑期,十来岁的他也要加入“双抢”的队伍,挥舞着镰刀,在稻田里吃力地跟着大人割着稻子。郏金富记得,每天清晨,村头的大喇叭会如约地播放那个时代的歌曲,亢奋激昂的旋律很快将沉睡的村落震醒,男男女女纷纷出来在各自的生产队集合,开始他们一天的劳作。

“家里孩子多,母亲怕忙不过来,会把老钟调快十几分钟,提早把孩子们叫醒,烧火做饭,将家务收拾妥帖,然后稳稳地听广播喇叭响起,让全家不慌不忙地出工。父亲总喜欢在出工前‘咪’点老酒,母亲总会劝父亲少喝点酒,多吃点饭。”郏金富说。那个年代,物质贫乏,农村妇女都善于持家,做什么都稳妥干练,周周到到,她们用纤弱的肩膀扛起一大家子的起居生活。现在郏家的儿女都受母亲影响,养成了未雨绸缪的性格,做什么都是稳稳的范儿。

生产队长将大家召集在一起后,对于昨天的工作该表扬的表扬,该批评的批评,然后分配大家任务。生产队长是队里颇有威信的人,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分配起工作来也是井井有条,谁做什么,谁负责什么,考虑得滴水不漏,安排得大家心服口服。像郏金富这样的孩子,平时出工是有年龄限制的,但暑期和“双抢”的时候并没有,生产队长会给他们安排些稍微轻的活,一天可以挣个五六毛的工钱。“双抢”的时候任务艰巨,凌晨就得出工,大家边唱歌曲边向田头进发,士气满满,郏金富回忆。

生产队的农活是辛苦的,汗水在成片的农田里流淌。为了多挣工分,大家都是早出晚归,生病了也不敢轻易请假。最盼望的是夕阳西下,生产队长吆喝:“结束啦,大家回去吧!”众人便欢乐地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去。男人们可以在河埠头洗个澡,解解乏;妇女们一边嘻嘻哈哈聊着,一边火急火燎地赶回家烧饭,做家务,照顾小孩。天色渐暗,村庄升起了袅袅的炊烟,村民们开始休息了。

一年四季“头苦萝卜”

总体上来说,集体劳动的效率不是很高。但在造水库、农田基本建设等方面,人民公社的人海战术发挥出了优势。《小港街道志》编辑陈性立告诉记者,通过生产队的努力,把原先土地上的坟墩都迁走了,增加了土地面积,平整了土地,又开通了机耕路,兴修了水利,为实现农业机械化奠定了基础。

生产队辛苦,这是很多人共同的感受。怎么苦?头苦萝卜!晚上拔秧,一直要拔到早上,连续好几个晚上都是如此;在水田里劳作,蚂蟥爬满了小腿,吸满了血都没时间去理会;炎炎夏日还要坚持挑坟墩,平整土地;农忙的时候,凌晨两点就得起床,一直忙到天色抹黑……那个时候的农民因为政策的原因被禁锢在土地上,生产劳作几乎是他们生活的全部。

今年68岁的张德康原是小港公社沙头大队第三生产队的队长。他告诉记者,自己20几岁的时候便是生产队长了,做队长可是不容易,样样要抢着做,样样要带头做,辛苦是没法子说的,谁叫自己是队长呢!印象中,有一年的农历十二月二十八,漫天的雪,他还带着村民们在挑坟墩填河。“想想那个时候的人决心真是太强了,这么辛苦的日子还是咬着牙过来了。看看现在的日子真是太舒服了!好好珍惜!”张德康感慨。乐秀娣今年66岁了,是当年小港公社长山大队的妇女主任。二十几岁她就开始带领队里五六十个妇女做“双抢”工作了,积极、肯干、表现好、能力强,是很多队里的人对她的评价,很多男人也暗暗对她很佩服。乐秀娣告诉记者:“那个时候的女人比男人还要辛苦,男人只要忙田里的活,女人却是田里、家里都要操持。生产队里要积极表现多挣工分,生怕落到别人的后头,忙完一天还要立马赶回家烧火做饭带孩子,碰到家里老人孩子多的,更是忙到四脚朝天,一刻也不得闲。”

田地里一年到头都有忙不完的农活,除了自留地,农民的收入几乎都来自生产队,粮食卖了农民们便能分到钱。种上来的稻谷先要完成国家的征购任务,然后才能按人定量分到农民手里,一个十级劳动力一年能分720斤的稻谷,妇女一年能分600斤的稻谷,老年人一年能分500斤的稻谷。最后生产队还要留储备粮,储存在土圆仓里。一年到头,分钱分粮食是农民们最开心的时候。但也有收成不好的时候,完成国家任务后,留下来分给农民的粮食已经很少了,辛苦大半年,却还是吃不饱,做农民的苦处可想而知了。

农民的工账按照等级评分,记分基准以每个“标准工作日”一个男壮年劳动力为最高,多定为10~12分,一般男性劳动力则定为9~11分;女性壮年劳动力为7~9分,一般中年妇女为6~7分,高中以下的学生,利用周末或寒暑假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可记4~9分。每个劳力的工分关系到每个劳动力工钱和粮食分配的多少。每天每个生产队的记工员会将工账明明白白记录下来。陈清和今年76岁,以前做过小港公社长山大队生产队的会计。他告诉记者,好多家庭,辛辛苦苦一年,不但拿不到钱,还成为倒挂户,因为平时家里孩子多,开销大,向生产队预支了工账,折算下来,一年到头还要向大队欠钱。

开大会最惬意,不用干活还能记工账

有首歌歌词是这样:“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在农村生产大队开会是件很隆重的事情,可是内容不再是土改时期的诉苦和申冤。

每个自然村的制高点都安装了喇叭,后来每户村民家中也安装了小喇叭。大队开会的通知也是通过广播传达给村民的。“喂!社员同志们!喂!社员同志们!这个礼拜六上午到大会堂开会!这个礼拜六上午到大会堂开会!通知完毕!通知完毕!”播起音来,声音大得邻村都能听得见。

今年53岁的林赞发以前是陈山大队第六小队的村民。他告诉记者,大家都盼着开会,广播一通知开会都可高兴了。以前生产队干活是没有休息日子的,每个人按天记工分,很多人生病也是扛着的。一开会,既不用干活,还能算一天工分,多好的事情呀!不来参加是傻子呀!不用通知几点钟开会,村民们都是赶着来开的,会还没开,大会堂老早坐满了人。男人们吹牛海聊着,女人们打毛衣、纳鞋底,东家长西家短,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小孩子们人来疯,绕着会堂追跑,好不热闹!

大队党支部书记一出来,大家都安静了。有文化的书记会拿出报纸给大家讲讲形势,或者拿出《毛主席语录》给大家念念。大队开会基本是在“双抢”以前,会上会做动员工作,号召大家行动起来,取得抢收的胜利,谁谁谁觉悟高,谁谁谁手脚快,大家要向他们学习啊。大队书记在会上多半是个话痨,一讲话就基本上没个完,大队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讲一遍,滔滔不绝。书记的口头禅是每句话后面要拖个尾音“是”,句句如此,讲到动情之处,还要加上手势,配以表情。小孩子们坐在下面会学着书记讲话的样子,正学在兴头上,会突然被大人重重地打了脑瓜子,并且训斥:“猢狲,这个也好学过的啊!”

生产大队开个会一般要一个上午,都是听大队书记讲话,碰到一些认真的发言人,事前会准备厚厚的发言稿。听着听着,有些年纪大的人就累了打呼噜了,妇女们也开始窃窃私语,男人们开始神游。这时,书记会加大嗓门说:“开会要注意啊!”立马,睡的人也醒了一半,妇女们继续静静地做手头的事,男人们也不神游了。要是生产队因为评等级的事情开会,绝不是这般情景了,多一分少一分关系可大了,村民们总是争得面红耳赤。开完会,大家四处散去,难得休息一日,打理打理家务,在村头聊聊天,百无聊赖,等着新一日的出工。

小孩过年顶开心,客人吃饭都“做客”

天气渐渐转凉,田埂上开始覆上白白的霜花,农历十二月的农村雾色重重。地里的农活已经忙完,农村开始了一年中最闲暇、最热闹的时候,家家户户开始筹备过年。

今年45岁的徐伟文是当年堰山大队的社员。他告诉记者,当时大家都没钱,过年的物资比现在少多了,物质上虽少,但是走亲访友、吃吃喝喝,有传统的年味,要比现在快乐,穷开心就是那个样子的吧。在徐伟文的印象中,过年前,生产队会杀一只猪,村民们聚餐庆祝。大家聚在大会堂里吃猪肉的热闹场景,徐伟文至今难忘。“小孩子能吃到猪肉就开心得不得了了,当年的猪肉吃起来确实香。”徐伟文说。

过年前,大队干部们会到烈军属家慰问,长长的队伍一路敲锣打鼓。徐伟文和其他小伙伴一起跟在队伍的后面凑热闹。大队伍来到烈军属家里,送年画,贴对联,还送上红枣红糖表示慰问,以表示对“光荣之家”的特殊待遇。“村里有一家抗美援朝志愿军的烈属,年年过年大队干部都要去表示慰问。我们学生也和牺牲的志愿军妈妈结对,经常去做好事帮助这位妈妈。这个传统延续了很多年。”徐伟文说。

临近大年三十,过年的氛围更重了。很多家庭开始炒香瓜子,炒花生,炒年糕干,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看着大灶里炒得香喷喷的瓜子、花生,小朋友们直流口水,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地抓一把,几个兄弟姐妹躲在一处一起分着吃。乐秀娣告诉记者:“那时家里穷,买不起新衣服,家里的小孩子又是一串,只能哥哥穿下的衣服给妹妹穿,妹妹穿不着了小妹妹继续穿,所以都说‘新阿大、旧阿二、破阿三’,最可怜的就是老小,都没新衣服穿。”

过年了,小孩子们最高兴了,因为可以穿新衣服了,很多家庭小孩子一年只有这么一次穿新衣服的机会。布料都是拿票去换的,小孩子长得太高父母都是愁的,生怕费布料啊!布料扯回来,妈妈或者大姐连夜赶着做,很多小孩子会在缝纫机旁兴奋地看着,有主意的小孩子还会提出自己的想法,要妈妈再缝个花边,或者要鸡心领的式样,鬼点子特别多。家里的女孩子特别早熟,尤其是大姐,都比最小的孩子大很多。平时大人在生产队里忙,大姐是家里一把抓,下面的弟妹背上背一个,左右手一边拉一个,照顾起弟妹,小小年纪站在小板凳上就在灶头上烧饭做菜了,完全是当家妈妈的架势。过年了,大姐也是忙着帮父母操持家务,不像下面的弟弟妹妹还可以没心事地玩。

过年了,亲戚之间还是要走动,小菜还是要准备。一年到头每家每户也是到了过年才会杀鸡杀猪,备几碗好菜来招待客人,肉的香味馋得孩子们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整天缠着妈妈问什么时候可以吃了。当然是不能随便吃的,先要备着给客人吃,但是客人都是很识相的,来做客吃饭从来不动桌上的鱼肉,只是很客气地动动白菜肉片羹、芋艿羹、烤大头菜等几碗菜。主人家会客气地说:“不要做客嘛,下饭没有,饭吃饱。”客人会说:“在吃呢在吃呢。”但是动来动去依旧是那几碗。待到客人都招待完了,这些鱼肉还是不能吃,大人收在碗橱里放着。可怜了家里的小孩子和猫,只能眼巴巴地透过纱窗布望着闻着。又过了几日,大人们终于把鱼肉拿出来了,大家伙三下五除二将几碗菜都消灭掉了,抹抹嘴巴问大人什么时候可以再吃啊!其实大人也不知道。

过年对孩子们来说是快乐的,但对很多大人们来说年关是难挨的,只能勒紧裤腰带过年,一切等到过完年再说吧。尤其是一些倒挂户,平日里就向大队会计处赊钱,过年了到处要用钱,只能鼓足勇气继续向大队赊,会计看着这些老面孔只能摇头叹气。

就这样,大家从腊月开始忙到除夕,一直到过了元宵,这年才算过完。然后开始新一年的轮回。

自带矮凳看电影,担点心饭到田头

在新一年旧一年,缝缝补补又一年中,生产队的生活在悄无声息、按部就班中进行。生产队的主旋律是生产,一切围绕着“春耕”“双抢”“冬修”等开展,清苦忙碌又有些无聊。

生产队的文化娱乐生活十分枯燥,看电影成了农民们农忙结束后最大的娱乐活动。郏金富向记者回忆,只要哪里有电影播放,村头的大喇叭会“喂喂喂喂,哪里哪里有放什么电影”通知好几遍,大家一收工抓紧吃晚饭,成群结队地带上椅子、矮凳就飞奔而去,为了一部电影可以翻山越岭地去看,还可以重复好几遍地看。“印象最深的是《卖花姑娘》了,看了好几遍了,可是哪里有放,还是会赶去看,有一次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一两点了。”上世纪70年代末期,黑白电视机开始进入生产队,陈山大队的大会堂里也出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村民们可新奇了!拉天线那天,很多人都来围观了,铁杆子接了几十米高,转到合适的角度,电视机才有了信号。这下,只要大会堂开门,大家就围坐在电视机前津津有味地观看。孩子们最“炮冲”了,还没等大会堂开门就早早地守在那里,打打玻璃球,翻翻香烟牌,跳跳橡皮筋,有时忘记了烧饭割猪草,回去便是被父母一顿臭骂。

很多家中最小的孩子对生产队印象最深的事情,应该是给在田地里劳作的父母、哥哥姐姐送饭了。家中最小的孩子因为年龄小,父母疼爱,自然不用下地了,但是农忙的时候分秒必争,送点心饭的任务就派给了家里的小弟弟小妹妹。点心饭是家里的老人做好的,有泡饭、南瓜汤、绿豆汤,还有年糕汤,分装在好几个篮子里,上面盖一方毛巾,小弟弟小妹妹牵着手一起拎到田里去。有的小孩子可能是胆子太小了,半路遇到一条狗冲他叫,便吓得丢了篮子跑回来;有的小孩子走着走着,一不小心便“扑通”掉进田埂的缺口里去了。当然绝大多数是成功送成饭的。大家忙着吃点心饭的时候,他也可以成功沾到一点光,一起吃一点。现在,很多家里的老幺回忆起小时候送饭的事情便乐得哈哈大笑。

岁月一日一日重复着,慢慢地生产工具开始先进了,很多年轻劳动力开始出去工作——虽然依旧不自由,但总不需要整日被束缚在土地上了。慢慢地,生产队越来越跟不上形势,大家越做越没了收成。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农村开始普遍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1982年12月,第五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通过的宪法规定“乡、民族乡、镇设立人民代表大会和人民政府”。1983年10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出《关于实行政社分开建立乡政府的通知》,人民公社逐步退出历史舞台,生产队也就消失了。

(本文照片来自镇海区档案馆)

(2012年9月7日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