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福
北仑方言“扱索”两字,据《康熙字典》上说:扱,音“插”,义“取也,获也”;索,有“散也”之义,就是遗散、散落的意思。从前北仑农村庄稼收获后,在果园、农田里,总不免有遗留在枝秆、藤蔓上或被泥土覆盖着的果实、块茎、块根之类,把这些东西扱回来,除了扱稻穗、扱麦穗有特定叫法外,其余统统叫“扱索”,比如扱桃子索、金柑索、倭豆索、花生索、芋艿索、番薯索等等。在名目繁多的扱索行当之中,要数扱番薯索最具规模了。
从前北仑的近山或丘陵地带,凡平缓的山麓旱地以栽培苎麻、蔬果、芦稷为主。而山坡直至山顶的山地,几乎全部种番薯,因为番薯不怕曝晒,特别耐旱,田间管理也极简便。把薯苗用剪刀剪下扦插后,用清水过根就能生根成活;此后先后去“捼”两番即可。“捼”为拥抱之义,就是把地垄两边的泥土耙上来围住植株根部的意思。每次捼毕,浇一次稀肥就完事了。此后不管天旱地涝,就凭着它自身顽强的生命力在大自然中自由生长。直至深秋第一场寒潮降临,藤蔓上翠绿色的掌状阔叶在一夜之间就萎蔫变黑,停止了光合作用。从这时候起,农民们就开始成批成批地“掏番薯”了。
番薯收获之时,恰逢平田畈为翌年春耕作准备的大忙时节,所以掏的时候匆匆忙忙,不能面面俱到,难免疏失。所以这扱番薯索行当除了个别老年人做之外,绝大多数是利用假日或放学后有空余时间的小学生。
我大约从十二三岁起就加入了扱番薯索的行列。某天上午,我肩负尖齿钉耙,手挽大篮,跟随四五个各带着不同工具的男孩子叽叽喳喳地雀跃着绕过山间小道,来到了柴桥施隘周一处名叫大岙里的丘陵腹地后,各自选择田块分头去扱番薯索。我和阿金特别要好,我俩相中一块还没有人来扱过的大田块,便错开一定距离各自开始行动起来。我把钉耙放一边,提着篮子先扫视四周,手脚利索地把或遗落或丢弃的、半陷在泥里或半露在外面的、大的或小的、完整的或破碎的番薯统统扱回来;接着把被农民丢弃的番薯根部附着的炮仗头(爆竹)大小或鸡蛋大小不起眼的小番薯全部摘下来。当地面可见部分都扱光了,就把篮子放一边,背来钉耙去掏农民的锄头没有勾到过的土壤还板结着的地垄外侧,这里往往会埋着“行鞭番薯(有些番薯把根系延伸到半尺以外的地方去结薯)”或“舳藤番薯(藤蔓上的须根结成的番薯)”。行鞭番薯或舳藤番薯的个头也有鹅蛋大小或更大,算是不错的。虽是扱番薯索,掏地也得按规矩。父亲曾教我切不可人站在地垄的下面把土从高处往下耙,这样会使上垄地失去土壤,所以必须人站在上方,把土自下往上耙。农家的孩子都懂得这个道理也都能自觉遵守。在这掏的过程中,我又扱得大小十来个番薯。该掏的地方都掏了,接着我就把钉耙尖齿陷在农民已经掏过的松软的地垄上,顺着地垄的方向,就像牛耙田那样边行边耙,在耙的过程中,凡耙齿勾着了鸭蛋、鹅蛋般大小的番薯都会跳出土表外面来。突然,行进中的钉耙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心头一阵热,赶紧对准目标使劲掘下去,果然露出了大番薯鲜红的表皮,又三下两下,终于掘出一个小火熜般的大家伙,乐得阿金也跑过来看热闹。他还双手高高举着大番薯大声嚷嚷,使得对面的山坡还把“大番薯!大番薯!”的回音反射过来,引得四周正在埋头扱索的人都羡慕地回望。这块地扱得差不多了,篮子里的番薯也差不多有半篮了。接着我和阿金又扱了几块坡地,到中午大家相呼回家时,各人的篮子都快满了。下午还一起行动,傍晚又都满载而归。丰收的喜悦激发了大家继续扱索的热情,以后每天放学后,都会结伴抓紧时间去扱一些,等到二十来天的扱番薯索劳作结束时,各人的番薯索总量都十分可观。番薯索扱回家后,把完好无损的番薯与社(当时还是初级社)里分来的番薯堆放在一块,把破残的、“老筋布纱”的次品番薯另放一处,备作鸡、鸭和猪的饲料。
我现在仍然每年都会在未被征用的少量山地上种些番薯,当然种番薯的意义完全不同了,从前为充饥,而今为养生!每年番薯掏过整地时,还会扱到一些番薯索,每次扱到番薯索时总会回忆起那段如烟的往事。
(2013年3月4日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