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北仑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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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数十寒暑等闲过——访浃水大闸第一代守碶人

实习生 张丽丽

40多年前,在小浃江的尽头,曾经有这样一个浩大的水利工程:花费20万工时,历时近两年,劈山凿石,筑起了浃水大闸。此后,6个意气风发的青壮年,陆陆续续来到了碶闸边上,开始了或20年或40年的坚守。如今,他们有的早已去世,有的退休安享晚年,最年轻的也即将退休。

近日,笔者有幸寻访到曾参与建设浃水大闸的小港水利站前任站长,以及两位已至耄耋之年的守碶人,听他们讲述那一段渐渐远去的故事。

各公社分摊劳动力,劈山凿石,浃水大闸取代老旧的义成碶,成为鄞东南地区拒潮泄洪的第一道防线

1966年夏,连续三天半台风大作,继而淫雨连绵。长山区(此时隶属于镇海县),4万多亩田地成为一片汪洋。镇海县10余个乡镇村庄水深过膝,小港大水齐胸,群众用船代步。始建于清嘉庆年间的义成碶,强撑着破败的身躯,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洪水渐渐漫过田野,无力挽回。

1966年6月,长山区贫下中农协会召开代表大会,提出要对义成碶进行改造,修建浃水大闸。同年10月,长山区成立浃水大闸指挥部,11月筹建开工,决定在小浃江的尽头,利用大山和笠山之间的有利地形开凿闸基。工程总投资13.22万元,其中国家补助8万元,县地方经费3万元,其余由长山区群众自筹解决。

回忆起当时修建浃水大闸的经历,张益帆用人民公社时期惯用的口号“组织军事化、行动战斗化、生活集体化”来形容,直言建设过程的艰苦与不易。张益帆,原小港公社组织宣传干事、小港水利站前任站长。1966年10月,这个当时仅20岁的年轻人,作为小港公社的干部来到浃水大闸指挥部,从此在水利战线上一干就是40年。

据介绍,当时浃水大闸这一片是没有人烟的海滩,附近是江口李家破败的瓦片滩,工人和指挥部成员住的都是草棚棚。从海滩上找来比人高的芦苇秆,与毛竹夹在一起就成了围墙,在上面盖上毛竹铺上稻草就成了屋顶。

工地上有一个食堂,供应的顿顿是盐水大白菜,没有一点油水。小浃江入海口海风很大,加上伙食没有油水,工人的嘴唇都开裂了。有一次,指挥部一个成员从家里带了一罐猪油,用来拌菜吃,结果有人写大字报说他是走资派。那时恰逢指挥部的茅草屋被吹倒,他就卷起铺盖回家不再回来。

“当时实在是太苦了!特别是到了1967年,社会上很混乱,民工出工困难。指挥部就想办法,以大队为单位,一天一天轮流做,以便尽快完工。”张益帆回忆起当年的情形连连感叹。

水利工程建设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和机械设备。当时工地上没有电,开不了机器,夜晚只能用一种在宁波称为“桅灯”的煤油灯照明。

没有机械设备,那就只能用劳动力来弥补。长山区下辖的小港、江南、枫林、下邵四个公社,每个公社按田亩数量分摊劳动力;其中棉花地四亩算作一亩,每个公社组成一个民工连,由公社派一名干部负责。另外,再由退伍军人和部分党员组成一个炮排,负责放雷管开山。前后共有500多人参与建设,两年共出工两万多工时。工人一开始脚上穿着布袜子、草鞋,一天劳作下来都磨穿了底,需要天天更换,后来用车胎做鞋子才有改善。

1966年底,工程刚开始的时候,炮排使用的是纸雷管,需要用火点燃。1967年,镇海县批给浃水大闸3000个雷管。张益帆和另一位指挥员骑着自行车赶到鄞县去运雷管。回来的时候,两人想吃点东西。沿路的店家看到他们自行车后座上的高危物品,连连摇头,表示恕不接待。两人只好饿着肚子赶回工地。

回到工地,两人才发现这一批雷管是铜雷管,需要用电启动。“为此,工地上买了一个8匹的柴油机和10千瓦的发电机,晚上终于可以用上电灯了。”张益帆说。

就是在这样简陋的环境中,使用最原始的技术和设备,炮排开出了2万方的石头,使浃水大闸的闸基能够屹立于基岩之上。

1968年4月,在炸掉笠山龟鼻处的山石之后,指挥部决定用水泥浇筑碶底,东岗碶大队费时三天三夜加班加点,才完成了此项工程。

据《宁波府志简要志》载:“小浃江,昔海舶由此入山。”自此,小浃江航道的尽头,一座新的碶闸取代年迈的义成碶,成为了鄞东南地区拒潮泄洪的第一道防线。竣工后的浃水大闸,闸门出水口距甬江主航道60米,每孔净径2.5米,闸底高程0.29米,排洪流量143立方米/秒,担负鄞县鄞东南水系和镇海长山区共35万亩农田排涝任务。

浃水大闸担负着鄞东南小浃江水系35万亩农田的排涝任务,几十年来

不曾出现过海水倒灌、农田被淹等问题

“1968年4月1日,我到浃水大闸上班。”浃水大闸第一代守碶人叶如彪说。今年82岁的叶如彪是三门人。小时候没有上过学,连名字都是后来在夜校学会写的,可对于机械,叶如彪却有一种天生的亲切感,而浃水大闸正好缺这样的技术人才。叶如彪清晰地记得,从这一天,他开始了20多年的守碶生涯。

还有一位守碶人名叫郭兴华,比叶如彪小2岁,原山下大队大队长。“水管会开会,说长山区要出一个人。因为我在江南乡也一直搞水利工作,水管会主任对我印象很好,就推荐我过去。”于是,1972年,40岁的郭兴华也来到了浃水大闸。

守碶人肩上的责任是重大的。如果说水利是农业的命脉,那么碶闸就是水利的命脉。当时的浃水大闸与长山区水利管理委员会是一套班子两块牌子,既要负责碶闸的放水、蓄水和挡潮工作,又要承担长山区的农田水利基础建设,包括水库测量、造小碶闸、修海塘等工作。虽然是6个人的编制,但干的活非常琐碎,忙的时候人手总是不够用,郭兴华说。

“浃水大闸担负着鄞东南小浃江水系35万亩农田的排涝任务,马虎不得。海水倒灌、农田被淹这种问题,几十年来都不曾在我们浃水大闸出现过。”这是郭兴华非常自豪的一点。

1968年大闸建成后,使用两台10吨以上的电动葫芦行车启闭。1972年改为螺旋杆机械启闭。每次碶闸启闭,都是由叶如彪操作机器,其他守碶人协助收起碶门板。有一次行车突然失灵,叶如彪几天几夜没睡觉,一次次试验,终于琢磨出修理的办法。

“神仙老虎狗,天晴好去走。”小港水利站站长叶宏康常常用这句话来形容守碶门这项工作。守碶闸的关键工作就是洪水来临时放水排涝,干旱的时候防止海水倒灌。天气晴好的时候,碶闸上的工作量不大,守碶人对每天潮涨潮落的时间都心里有数,可以轮流休息。但一遇到刮风下雨,6个守碶人都自觉到达工作岗位。即使本来在外地休假的,观察到下雨也会立刻赶回碶闸。台风天气,6人彻夜值班守着碶闸,时刻关注水位线,这一过程有时长达十天半个月。

选择了守碶,也就选择了寂寞。守碶人总是乐观地对待生活,善于在简单的生活中创造乐趣

守碶人的生活是寂寞的。选择了守碶,也就选择远离城镇的喧嚣,与这僻静山间的碶闸为伴。在浃水大闸附近泊船、捕鱼近四十年的林师傅,亲眼见证了守碶人工作的酸甜苦辣。对于在同一片水域和谐共处近30年的几位老朋友,林师傅感慨良多:“那时候,他们风里来雨里去,工作很辛苦。这里人少,也就我们几个捕鱼的回来还能和他们聊个天,说说话,解解寂寞。”

“吃水利饭的人,待的地方往往是最枯燥、最单调、最艰苦的环境,碶闸旁边是没有人家的,往往就在山角落里。”叶如彪一语道出了当时守碶人工作和生活的环境。几千个日日夜夜,静静地守在碶闸边上,根据每天潮水涨落的不同时间,及时启闭碶闸,日复一日地重复固定的动作,这就是他们的工作。这样的日子,平淡如水,孤独简单。

荒凉的山脚边上,建造着6间小平房,这就是守碶人的家。每人一个小煤油炉,一只小锅,这就是他们烧饭的家伙。“小煤油炉”这个物件频繁出现在老人的叙述中。叶如彪告诉笔者:“不要小瞧了这个小煤油炉,当时称为‘小经济炉’,是70年代的时兴玩意,出嫁的姑娘也常拿它当作嫁妆。”由于浃水大闸地处风口,周围也没有什么遮挡,台风天气做饭得格外小心,不然风一吹脸就被煤油炉熏成黑脸了。

上世纪70年代,笠山顶上建起了小小的气象站,守碶人终于多了一点生活乐趣。每当想看电视了,他们就跑到山顶的气象站,与气象站的两个工作人员一起围着9寸的黑白电视机,收看中央台和浙江台。

守碶人总是乐观地对待生活,善于在简单的生活中创造乐趣。据叶如彪回忆,单位里有块不大的自留地,正是这块贫瘠的土地,给守碶人的生活增添了不少色彩。“这块地是瓦片地,放到平常地方,人家可能都不爱收拾。我们则在上面种了各种树木和蔬菜,种得最多的就是梨树了。”

郭兴华也回忆起了这一片梨树,只是他记得的是故事的另一个侧面。山脚附近还住着棉花队和盐场的工人,他们也都惦记着这一片梨树林,梨子一成熟就顺着香味过来品尝。“我们和他们的关系都很好,一起分享劳动果实,大家都很快乐。”郭兴华说,“生活虽然艰苦,但空闲时打理打理果树,再去捕些小鱼小虾,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捕鱼捕虾,对守碶人来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静谧的夜晚,他们在碶边用网兜一捞,或多或少总有点收获。活蹦乱跳的小鱼小虾,放在锅里,就放点水加点盐,煮熟后作为“下饭”小菜,味道很是鲜美。

到了冬天,更是丰收的季节,下一次网捕个几十斤毛蟹、鳗鱼完全不成问题。河鳗生长的特性是海里繁殖淡水中生长,以前的碶闸都有细小的缝隙,所以这些小鱼苗进出非常自由。到了冬天,它们要冲出碶闸游向大海的时候,每网必有收获;而且风越大,天气越冷,捕获的河鳗数量越多。叶如彪清楚地记得,1981年的冬天,6个守碶人一晚上网到了1000多斤的鳗鱼。

潮涨潮落,是碶门开闭的节奏,也是守碶人生活的韵律。上一代守碶人的苦乐年华已成为历史。新一代的守碶人接过前辈的责任,在同一片土地上默默坚守。修葺一新的浃水大闸,墙面装饰着宝蓝色的马赛克,管理房内部配备了彩电、冰箱、空调等现代化设施,物质条件已大大改善,远远看去就像是青山绿水中的一片世外桃源。

(2012年1月13日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