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中国当代微型小说百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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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乡村,我文学的根——江东璞玉访谈录

陈勇(中国作协会员,小小说作家网特约评论家,以小简称陈):你在《乡村——我生命的根》一文中写道:“在《我这十年》里,我写了长达十年的流浪生活。那其实是身体的流浪。颠簸流浪的生活让我告别了我挚爱的文学创作。一个乡村男人,流浪在四川成都、山西太原、河南豫灵……我常常遗憾那长达十年的远离文学的日子,反过来,我也感谢那些居无定所的生活,它是我的人生阅历更厚重,对人生的思考更多。它使我在远离文学近乎二十年后(1987-2005)面对空白word文档,脑海里的人物更丰满,题材更丰富。”在我看来,乡村也是你的文学之根。

江东璞玉(以下简称江):是的。乡村是我的文学之根。虽然我不是一个好农民(直到现在,我在城市居住近二十年之后,我的户口仍在农村,需要盖章的事我还要回到30里外的老家找村上管公章的人)。在我的签名档和博主简介里,我这样说,生于乡村,活于城市。是的,在城市,我的户口本和身份证上是农民;在农村,我没有耕种一寸土地,就连我父母分给我的老房子也在那年的天灾中坍塌消失了。从上小学到结婚前,我一直上学,结婚后我仅仅在农村呆了三年,种了三年责任田,此后就是漫无边际的流浪生活。1996年,我终于回到县城,在县城扎下了根,经过近十年的经营,我成了住在城市里的乡村人。

每年的元宵节,我要回老家给老坟周围点上红色的蜡烛;每年清明,我要回老家给先人坟上挂白色的纸愰;中秋节,春节,父母的生日,我要回老家看看我年迈的父母;生意淡季,我时不时就想回老家转转,去我只留下几间厦屋的老院看看,去我屋后的田野看看,我喜欢看门前桃花盛开,我喜欢在软软的麦田里散步,没人的时候,我甚至像小时候一样,在麦田里偷偷打个滚。冬天里,我躺在故乡的雪地里,让女儿给我拍照。我站在老屋前面的杨树林里,把自己站成一棵树,我很想就这样永远的站下去。每次回家,女儿在奶奶爷爷的家里看电视,我却坐不住。我对父母说,我出去转啊。我穿行在曾经给我童年欢乐的、至今仍然寂寞、穷困的乡村里打捞我童年的记忆,少年的梦。我喜欢找我童年的伙伴、少年的玩友一起谝闲传,听他们讲发生在乡村的故事。特别是年龄迈过40岁后,我不止一次给爱人和女儿说,等把女儿交代了,我就回老家住啊。我要在我的老屋周围用篱笆扎一道围墙,我要扎一道柴门,我要在篱笆周围种满四季常青的爬山虎,喇叭花,我要用青砖做道沿,用小石子铺路,我还要在院子里栽一棵我小说里的苦李子树,我还要养两条狗,一只叫虎子,另一只也叫虎子——纪念我在城市里养大又失去的两只叫虎子的狗。

我父亲一直说,村里邻家有红白喜事你一定要回来帮忙,因为你还有两个老人没有过世哩。我知道,老家有一句俗语——娶媳妇盖房,大家帮忙——是的,太阳从谁家门前都要过哩,谁家都要娶媳妇,谁家都会盖房,谁家都有老人要过世,这样的人生大事不是自己一家子甚至亲戚就可以办得了的。乡村不比城里,你就是再有钱,如果没有村里人来帮忙,你就没有威信,你就没有面子,你在村里人面前就永远抬不起头——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在这里,面子比钱贵重几万倍。我的生意再忙,村里有了红白喜事我都会放下一切羁绊赶回老家。也许,我的女儿将来不会回老家了,但我的骨子里,老家是我永远也舍不掉的根。我常常一个人在老家的房前屋后,坡上地里徘徊。

乡村,我的乡村,有我写不完的人和故事。我一辈子离不开我的乡村,我也一辈子写不完我的乡村。

陈:《看电影》仿佛一幅流动的图画,把我们又带到那个难忘的岁月,让我们浮想联翩感慨万千。请谈一下此文的创作过程。

江:我弟兄三个。我大哥一直是我少年时候心里的偶像。在我的小小说《永远的玉娥姐》里有他的影子。他是一个很爱干净的男人,再旧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很整齐和干净。我少年时,大哥是公社电影队的放映员。每次坐在场院里看电影,我都比同龄的伙伴有优越感。因为放电影的是我哥啊。我大哥在他47岁时,因为肝癌走完了他的一生。这篇小小说,是写给大哥的,也是我怀念大哥的文章。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晚上,大哥带我去隔壁村上看戏,因为是冬天,天上下小雨,落到身上就成了冰粒子。我和大哥看完戏回到他裱糊一新的厦屋,大哥把我结满冰凌的黄军帽在灯泡下烤的情景。还有一次,是唐山地震那一年,我跟大哥睡,半夜里,他一把抱起我,跑到村外小土包的情景。那时候,农村没有电视,唯一的文化娱乐就是看电影。为了看一场电影,村上的年轻男女要高兴好几天,要跑上几十里路。有时候,到了地方,因为某种原因,或者是信息来源错了,或者是放映队的问题,总之没有电影可看。我们那时候最经典的一句话就是“英雄白扛腿”。

乡村电影,我们在乎的不是看电影,而是看电影的人。那是那个年代年轻人恋爱的场所,也是他们追求爱情的乐园。在这里,我写了很悲哀的一个结局,写了那个时代人性的扭曲和爱情的艰难。

陈:“感人心者,莫先乎情。”情是诗与文的根。请结合你的小说对此加以阐述。

江:我大多数的小小说作品中的人物在现实生活中都是有原型的。我熟悉他们,热爱他们。和他们同呼吸,共命运。当我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时,就能感受到他们的笑,他们的哭。很多时候,我几乎原封不动的把他们搬上我的作品。

“感人心者,莫先乎情”。是的,因为我对他们的爱,我写出了他们——我的亲人、我的乡亲、我的朋友。

《永远的玉娥姐》是我一篇真情实感的小说。我大嫂就叫玉娥。从她和我大哥确定关系后,我一直叫她“玉娥姐”,没有叫过一次“大嫂”。偷苹果的事是真的,玉娥姐给我钱,我去钟楼书店买了书也是真的。我对大哥的怀念和对玉娥姐的眷恋也是真的。“玉娥姐在那个下雪的大年里,就坐在这充满春意的屋子的土炕上。她穿着一件家做的、蓬松的、暗红色的棉袄,棉袄外边套着中式立领、月白色底紫色团花罩衫。玉娥姐低头打毛衣时,她乌黑的发辫从脑后越过浑圆的肩膀搭在胸前,一段莲藕般的脖颈就显露出来,丰满、雪白。我的鼻子被一股异香吸引,那股沁人心脾的香气钻进鼻子,一下子就溜进心里去了。”“初六那天,当我正倒退着就要走出小门时,被进门的大哥撞了个满怀。大哥一愣,看到我惊慌失措的神态,错愕间看到我手里的苹果,大哥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他把我拉回来,说,偷了几回了?我吓得脸色苍白,说不出话。玉娥姐被大哥的吼声惊得抬起头,她跳下床,来不及穿鞋子,一把把我拉到她怀里,用手摩挲了我的半个西瓜皮头,说,别怕!又对大哥说,你吼啥子吼,是我给他的!玉娥姐嫁到我们家后,我一直叫她姐,没有叫过嫂子。村里人就笑我,你嫂子给你奶吃了,你的嘴恁甜!”

《我想让你拥抱我》发表在当地电视报,《微型小说精品》转载,收入《穿越时光的思念》一书。2006年,我和妻子去深圳一家公司接受营销培训。在那个称作情人岛的小岛上,我们确实经历到了小说中描述的尴尬事件。在那次近距离的情感碰撞中,男人(我)和女人(妻子)的感觉和心灵感应发生了错位,这个小说写了情感深处,即使日日在一起,也未必了解对方的心灵之语。

一、二、三,开始!

繁伸出的仍然是三个手指,简仍然是四个手指。繁又一笑,又要去握简的小手。简抽回了她的手,说,我们本来就不合游戏规则的。我们已经错了两次了。

繁张大了嘴巴,说,认真干吗?这本来就是游戏嘛!

简说,但我们错了,真的错了!

繁随着简的目光看去,周围有好多人已经拥抱在一起了。你的右手拍着他的背,他的左手拍着你的肩。那么亲近,那么自然。

你为什么就不能拥抱我呢?

简看着繁说。

繁说,我们是夫妻啊!

简说,我真的想让你拥抱我!

繁不解地望着简,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简的眼泪就流下来。在黑暗里汹涌着,像情人岛边不断涌动的湖水,一波又一波,再也止不住了。

《浇花》、《强子和麦子的故事》等小说都是这一类型的小说。我的小说没有很强的故事性,多是描写人物“内宇宙”的作品。更多的靠拢“小说”的文学性。

陈: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不仅仅是盖几栋楼房,修几条马路,也不仅仅是农村经济飞速发展。最终指向的是,作为新农村建设主体农民的人格、精神、灵魂的建构和重铸上。从这个意义上讲,你的乡村小说任重道远。

江:谢谢陈老师的访谈。诚如你所说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不仅仅是盖几栋楼房,修几条马路,也不仅仅是农村经济飞速发展。最终指向的是,作为新农村建设主体农民的人格、精神、灵魂的建构和重铸上。我以前的农村题材小小说多是描写已往的(我记忆里的)农村生活。在以后的创作中,我将关注当下农村突出的、社会变革时期的新事物、新人类、新的精神状态下的我的父老乡亲。《我和麻山的三次见面》就是我尝试的一篇新时期的农村题材小小说。

(载中国作家网2010年9月14日,《幽默讽刺·精短小说》2010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