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中国当代微型小说百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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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关注人的精神世界——上海徐慧芬论

徐慧芬,女,1952年9月23日,上海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理事,长期任教中学美术。业余致力于文学创作,作品发表及转载于国内外几十家报刊杂志,并被选入《中国新文学大系》、《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经典》、《中国新时期微型小说经典》、《微型小说鉴赏辞典》、《中国小小说300篇》、《新民晚报夜光杯文粹》、《文汇报笔会文粹》、《读者杂志人文读本》等多种权威性选本。有作品被编入中学、大学语文教材,并翻译成中英文对照本及多种外国文字在国外出版,收入当地学校教材。作品曾获“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大赛奖”、“小说月报百花奖”、“中国小小说星座奖”、“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吴承恩文学奖”、“中国小说学会年度小说上榜作品”等多种奖项。2003年起被《读者》杂志聘为首批签约作家。著有《爱的阅读》、《文玩核桃》、《今生来世》等专集。《文玩核桃》获“冰心儿童图书奖”,被中国现代文学馆收藏。

在中国微型小说界,徐慧芬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她的微型小说有着非常鲜明的艺术特点,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她的小说中,不少篇幅是写女性命运的。其中《小米》、《阿洵》、《费姨》这三题,比较典型。她塑造了三种性格不同、命运不同的女性。小米是个长相丑陋的女孩,她的先天不足已是上天待她不公了,然而后天,她的亲人、周围人更是在她伤痕上有意无意地撒盐,让痛苦者更为痛苦。为了挽回做人的尊严,也为了温暖自己,她从小到大,不得不一次次地撒谎,又不断遭人嘲笑,被人唾弃,直到去世。这是一个被世俗偏见损害的形象,对小米来说“他人即是地狱”。所以小说写道,“小米去世了,如果她的灵魂能升入天堂,我相信她在那儿大约是不会说谎的。”

生活中有这样一类女性,善良、温情、与世无争,然而命运之神也未格外眷顾她。《阿洵》中的阿洵便是这样的人。她善良得心中只装着别人而丢失了自己,而实际生活中,幸福也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在世俗社会里,悲悯常遭缺席的境况下,你不在乎自己,别人就更不在乎你。她心痛阿洵,当这篇小说写完时,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相比小米和阿洵,《费姨》中的费姨这个人物是一个理想化了的女性,她长相也有缺陷,但她不向世俗低头。她用智慧、才干,还有对美好生活的执著追求,既完善了自己的人生,赢得了幸福,也温暖了别人。这是一个从年轻到老都充满阳光的人物,所以,即使生活中有阴霾,也奈何不了她。在费姨身上,寄托了作者对完美女性的期盼。

女性命运常常与她们的爱情、婚姻、感情世界有关,她们的梦想,她们的浪漫,她们的努力与否,她们行走的方向,与强大的客观世界碰撞会演绎出甜酸苦辣的复杂人生。身为女性,她熟悉并深知女性的不易。为此,她还写了《爱的阅读》、《取暖》、《编年史》《请葬我于大海》、《姐妹花》、《两盏灯》、《母亲节的礼物》、《芒女》、《狂女阿罗》等篇章中不同女性的命运走向,并愿意继续把笔深入到她们的精神世界中,探索她们的灵魂,为之歌哭。

二、细节厚实而深刻,堪称描绘细节的高手。

“细节是小说的阳光和雨露。换一个角度,也可以说,是小说的土壤。小说的表达,抛开语言的因素,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就是细节的表达。徐慧芬是描绘细节的高手,她的《编年史》,是由一连串的细节组成的,但成了她所孜孜以求的厚实与深刻。”(侯德云《小小说的眼睛》第132页)

侯德云对徐慧芬小说细节大加赞赏,毫不为过。在《生命切片》中,细节描写的确达到了侯德云所说的厚实与深刻。

我想说的是,徐慧芬小说的心理描写有其独到之处。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冷却了。他勉强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抹去积在眼窝里的冰凉的泪水。”小说一开始,就把主人公复杂矛盾的心理世界,展示在读者面前。“颤抖的手”与“冰凉的泪水”,让我们看到了主人内心深处的痛苦与绝望。这样的心理描写,既生动细腻,又十分感人。

“他吃力地睁大眼睛盯着这位救命恩人:方脸,剑眉,大鼻,似乎面熟。微突起的上颌,有手术逢合过的痕迹。蓦地,他的心一阵痉挛,一种恐惧使他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

有多年养育之恩的儿女借故忙不肯照顾身患绝症的父亲,而一生下来就被父亲遗弃的儿子,却特地从国外赶回来替抛弃自己的父亲动手术。这种对比与反差是何等鲜明啊!面对此情此景,父亲能不痉挛吗?能不闭上眼睛思过吗?“心一阵痉挛”与“闭上眼睛”,极好地刻画了父亲万分悔恨与愧疚的心状。

青少年仿佛一张白纸,在上面抒写什么样的人生,社会,学校,家庭扮演着重要角色。

14岁的中学生小蒙,三天之中遇到了两件倒霉事:为班级做事,反被疑心当贼,拾金不昧做好事,却被贼偷了车,那可是他刚买不久的新车啊!为此,小蒙失声痛哭了。在如何教育孩子问题上,夫妻二人方法不同,效果迥异。妈妈反复叮咛告诫儿子:现在风气坏,人心不古,所以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管闲事,免得招惹是非,爸爸则不同,他编了一个美丽的谎言。儿子果然信了谎言,停了抽泣,听得很专注,心里便一下子注入了阳光。

这就是《阴影与阳光》,给我们讲述的一个美丽的故事。

其实,当孩子的心灵产生阴影时,还有一种教育更是非常有效的,那就是正面教育。

专家指出,四种家庭环境对孩子的成长具有负面影响,即溺爱型家庭、打骂型家庭、放任型家庭、失和型家庭。

家庭教育是一切教育的基础,而道德教育又是家庭教育之本。德者,人之廉耻也。人可以一事无成,但不可一日无德。道德是真理之花,是文明之果,是立身之本,是事业之基。有了德,一个人可以在坎坷崎岖的人生路上,涉风波而无患,闻雷霆而不惊。

未来人才的竞争,智力已不是首要的,重要的是人格的全面发展。父母是孩子的启蒙老师。家庭对未成年人的道德教育有着天然的优势。未成年阶段是人的品德,修改并形成的重要时期,大部分时间是在家庭度过的。孩子聪明伶俐,具有很强的可塑性,接受能力和模仿能力都非常强,但若一味予以其物质上的满足,甚至放纵其不健康的行为,只会平添他们的娇气、自私与霸道。

从作品中得知,小蒙是个品学兼优的孩子。两件小事对年轻的他来讲,也许是阴影。如果采取正面教育的方法,或许他当时难以理解和接受。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阅历的增长,他会悟出其中的道理的。

不经风雨,怎见彩虹?

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遇到挫折乃正常现象,关键是要调整好心态,坦然面对,一切会迎刃而解。

《阴影与阳光》的现实意义不言而喻。

《谢谢你教我》中的保姆山草在擦主人瓷瓶时,轻轻一抹,竟然碰掉了一块!山草为此忐忑不安。经过反复考虑,山草决定向主人坦白,并承诺用一个月工资赔偿主人的损失。谁知,主人不要她赔钱。不过,为了让她牢记教训,只是象征性地扣掉她十元钱。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第二天,主人读大学的女儿回来听说此事后,披露了事件真相:瓷瓶是她不小心碰坏的!她害怕父母责怪,便用胶水粘住,再把瓷瓶转过身去。后来,山草回去做事了。临行前,写信给主人,谢谢主人教会她生活。小说通过山草蒙受不白之冤这件事,呼吁全社会:警惕岐视无意识!

歧视的本质,就是反人性。

所谓人性,即人所具有的正常的感情和理性。换句话说,就是建立在人格平等基础上的尊重人的意识。简单地说,就是不歧视。关键点在于:平等、尊重、不歧视。

主人家瓷瓶坏了,他们未作调查,就主观武断地认定是保姆所为。说穿了,这是一种歧视无意识的表现。至于床下故意放一百元钱,沙发背后故意放二十元钱,以此来考验山草行为的做法,则是更加严重的歧视行为。

入选《中国新文学大系1976-2000·微型小说卷》的《编年史》,则将细节描写发挥到了极致。《编年史》撷取了女主人公人生中的几个片段,描绘了她曲折坎坷的人生之路,令人感慨万千浮想联翩难以忘怀。9岁,错把脸上有刀疤的女人当小偷送到派出所。18岁,她走在路上看到衣衫褴褛的乞讨人,总要掏钱。9年来,她一直生活在自责之中。27岁,她嫁给了身体孱弱脸上有伤疤的青年,用生命支撑他的脊梁,卖掉祖传金手镯,送丈夫到国外求学深造。从此,她心里少了赎罪感。36岁,她望眼欲穿等到学成归来,丈夫却与她分道扬镳。她遭受人生重创,一头青丝有了霜色。45岁,历经磨难的她,终于收获了迟到的人生果实。卢梭说过:“生活得最有意义的人,并不是年龄活得最大的人,而是对生活最有感受的人。”《编年史》中的女主人公,就是一位对生活最有感受的人。9岁时的一次失误,不仅给对方精神上造成很大伤害,更给自己的人生带来重大影响。她后来的婚姻之所以不幸,除了丈夫背叛之外,与她当初择偶标准有直接关系。她寻找脸上有伤疤的男人,作为爱的归宿,实际上是把爱情当作一种赎罪的工具。这是一种不理智的行为,她尝到了后果,为此付出了代价。《编年史》选取女主人公人生中几个关键细节加以言简意赅的描写,收到了以一当十的艺术效果。微型小说就是要像《编年史》这样,以人生或生命中最富特征性的那一瞬来打动读者,感染读者,引导读者。

三、在她的小说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写普通老百姓日常生活状态的。例如《瘸瘸猫》、《棉花三儿》、《下午的阳光》、《老秦》、《生活》等篇。平头百姓注定在社会生活中不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也没有运筹帷幄的才干风范。他们像草原上的野草那样卑微地、辛苦地、坚韧地生长着。他们的生活琐碎而庸常,人性中虽不乏种种缺陷,但也不失美好和良善。他们的喜怒哀乐里,有他们的生存哲学,有他们的价值观念。而作为生命个体,无论生活得如何,最终目标都是想获得一份生命的尊严和价值。作为写作者,只是将她能看到的,尽可能客观地白描式地描述,所有的尊重、理解、感动,还有善意的嘲讽,都放在了对素材的提取和对小说的结构中。

《竹夫人》和《文玩核桃》两文是近年写的,讲了文物收藏中金钱与情义的故事。有位画画的朋友,看了后对她提出质疑:小说虽然感人,但是现实生活中真有这样美好吗?君不见,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收藏界中多少人灵魂钻在钱眼里拔不出来。有的人还在电视上标榜自己在偏远的农村“捡漏”如何成功,其实是坑蒙拐骗啊!你的小说中,很多人都是美化的,你为什么不揭露鞭挞人性中的丑恶呢?这位朋友还认为,也许是她长期与孩子们打交道,生活在校园里,与外界社会接触较少,故而对现实生活中丑陋不堪的一面感受较少之故。

其实,校园既不是真空,也不是象牙塔里,不是看不到污浊,不是感受不到丑陋,而是她的笔实在不愿意多涉及。在“拜金主义”盛行的当下,污泥浊水可谓无孔不入,就是在熟人间、亲朋间,为了一己私利,卖友求荣、亲情为仇的故事还听得少吗?她也曾写过一些揭露阴暗丑陋的小说,但她发现每每写完后,自己心情会很坏。而事实上,生活中不堪的一面已经让人活得很沉重了!文学应该是温暖人生的,应该是给人希望的。她愿意笔下多些美好的人性,多些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和润泽,多些人性良知的苏醒,多些人类应该具有的忏悔精神。为此,她大多数作品的立意是关注人的精神世界,呼唤对人的感情世界的理解与尊重,肯定人与人之间一种相互体让、悲悯关爱、节制克己、宁静有序的精神。这种精神在物欲横流,各种竞争日趋激烈的今天已日渐失落、日益稀少。她的小说《爱的阅读》获奖后,有电视台记者采访她,问她小说的立意是什么?为什么会创作这样一篇小说?她的回答很简单:是悲悯,人要有悲悯情怀,悲悯既度人更度己。现实世界中没有的、稀缺的,那么就在小说中创建一个。尽管她知道自己手中的笔是那么微不足道,但还是希望能发出一点微光,给人带来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