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计》第十计“笑里藏刀”曰:“信而安之,阴以图之;备而后动,勿使有变。刚中柔外也。”其大意是:表现出十分友好、充满诚意的样子,使对方信以为真,从而对我方不加戒备;我方暗中策划,积极准备,待机而动,不要让对方有所觉察而采取应变的措施。这是外示友好、内藏杀机的谋略。
“笑里藏刀”之计在处世中的体现是:指用甜言蜜语来掩饰其阴险诡诈的用心,在外表上麻痹对方,让他不生疑心,暗里却在进行你死我活的争斗,积极准备,一旦时机成熟,就在背后给他一刀。
有人明笑,有人暗笑;有人喜笑,有人苦笑。曾国藩擅长哪种呢?他又擅长藏住什么呢?《三十六计》第十计“笑里藏刀”,实际上讲的是一个人由于里外不一,做事出人意料。把这个问题和曾国藩联系起来,即为“天津教案”一事。
同治九年(1870)5月,天津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在事发前,天津四处有匪徒迷拐人口、挖眼剖心的传闻,并牵涉到教堂。正好当时法国天主教仁慈堂瘟疫流行,堂内收养的弃婴中有三四十名相继死去。有人看见,仁慈堂在某日半夜将三个裹有童尸的白布包运出城外;有人看见,郊外义冢被野狗拖出的童尸,胸腔已暴露,没有心肺,且有人指认为仁慈堂的弃婴。于是,天主教堂迷拐儿童挖眼剖心作为药材的事情愈传愈真。5月间,一个名叫武兰珍的拐卖儿童罪犯被天津官府拿获,经拷问,招认迷拐药为教民王三供给。消息不胫而走,天津群情激愤,商人罢市,书院停课。
5月23日,仁慈堂外聚集群众达万余人。这时,本来瞧不起中国人的法国领事丰大业,乖戾暴躁,拔枪击伤前来调查和劝阻群众的清朝官员,于是民众一哄而起,当场将丰大业殴成肉酱。愤怒的群众冲入仁慈堂和附近的教堂,杀死法国教士、修女、洋职员及其妻儿20余名。随后又焚烧了教堂、育婴堂和领事署,酿成举世注目的大命案。
曾国藩2月接任直隶总督,3月左眼失明,4月以来又患眩晕病,请假两月在家调理。就在这时,他接到5月27日发出的赴津查办教案的诏书。身为直隶总督,又是久孚重望的大臣,自然无可推托。随即复命应诏。
5月29日,曾国藩在《复陈赴津查办夷务折》中,提出自己的认识:办案原则是“立意不与之开衅”,即决不能因此命案与外国重开兵端,使君国置于危险之中;办案的关键是,“武兰珍是否果为王三所使,王三是否果为教堂所养;挖眼剖心之说是否凭空谣传,抑或确有证据”;办案的落脚点为,一旦切实查明,务必“严拿凶手以惩煽乱之徒,弹压士民以慰各国之意”。
6月6日,曾国藩由保定起程,10日抵天津。只见天津街头民情汹汹,入城时各界人士数百人拦轿状告洋人,请总督大人为民做主。入衙刚坐定,四处条陈就雪片般飞来,有的说借津民义愤驱逐洋人,有的说联合俄英攻击法国,有的说调集兵勇以为迎战之师。这个时候,曾国藩才真正感到问题严重,民心不可侮。5月23日事件,从表面事实看,洋人被殴死男女数十,特别是殃及无辜。但从更深层的背景看,则是多年积怨造成的结果。自洋人入华以来,强行布教,时时与民众相冲突。而地方官僚委曲求全,处理不能持平,民众的怨气得不到伸展。因此,当事情发生时,群众采取过激行动,实际上是多年仇恨的大发泄。
这时,曾国藩心力交瘁,忧思难眠,虽然他历来维护名教,对洋人的异教有看法;虽然他也知道,从根子上看“曲在洋人”;虽然他一万个明白,只要维护天津民众,就会被举世称为大英雄,而为洋人查凶手,“雪洋人之冤”,就会遭万人唾骂,甚至像秦桧一样,遗臭万年。然而,此时的情况,却由不得他了。他致书通商大臣崇厚,表示“有祸同当,有谤同分”;又给儿子留下一封长长的遗书;还将驻扎在保定的刘铭传军四千人调来静海,随时听候进津弹压;万般就绪后,他发出“谕天津士民示”。曾国藩准备冒天下之大不韪,舍命去查办这一桩大案了。
天津教案令当时“市忠愤之名于天下”的清议派欢欣鼓舞。有人主张立即向法国宣战;有人建议依靠民众的义愤,一鼓作气,闭关绝使,驱逐洋人出中华;当时的内阁中书李如松还说,要趁此机会,焚尽在京的使馆,杀尽在京的洋人。与此同时,西方列强也在磨刀霍霍,各国军舰麇集海口。一位法国海军提督扬言:“十数日内再无切实答复,定将津郡化为焦土。”一位英国外交官也说:“天津教案,当时若将津郡地方全行焚毁,可保后来无事。”论实力,当时中国远不是英法的对手。形势万分急迫,曾国藩处两种力量的夹击之中。
摆在他面前的任务,首先是通过调查取证,认定事实。当时,朝野上下都相信洋人挖眼剖心做药材的传说,内阁学士宋晋奏称:“仁慈堂有坛子装幼孩眼睛。”连清廷给曾国藩的上谕中也说:百姓焚毁仁慈堂时,得了许多人眼人心,交给崇厚,崇厚隐瞒不报,都销毁了。传闻必须查证,逐一落实。
曾国藩的调查结果表明:王三虽然曾经供认授药给武兰珍,然而时供时翻,其籍贯也与武兰珍说的不同,又拿不出受教堂主使的证据;仁慈堂现有孤儿150名,经逐一询问,无一人系拐卖而至;教堂掩埋的童尸都有心有眼,“迷拐幼儿,挖眼剖心,有眼盈坛”之说,访之城内外,全系听闻,无一人能指实。
情况清楚了,接着就是“严拿凶手”。可是“此案事起仓卒,本无预先纠集之正凶”,动手者也是一哄而起,众拳交加,要找到证据确凿的凶手谈何容易。经“严立期限,昼夜追求”,仅得到可以正法者七八人。估计洋人“不肯服输”,又突破常例,变通处理,勉强将可以正法的人数追加到20名。这样处理,法国公使罗淑亚并不满意,他不断强调,地方官员是此案的主使者,应将“官员抵命”。后反复交涉,曾国藩无可奈何,只得将天津府县官员革职流放。另在经济上赔偿抚恤金46万两,重修教堂和仁慈堂。天津教案总算了结了。
曾国藩如此处理教案,全国舆论大哗。京师国子监学生奋起,将曾国藩在北京湖南会馆夸耀的匾额砸得粉碎,湖南反应更为激烈,“汉奸”、“卖国贼”之声讨不绝于耳,各地“责问之书”雪片般飞来,每日不下数百封。此时的曾国藩“外惭清议,内疚神明,日内目昏头晕,心胆俱裂”,深深地陷入精神危机之中,他在直隶遭万人唾骂,已无法立足,清廷为缓和矛盾,于8月3日调他回任两江总督。但曾国藩却苦笑曰:“余自有一念”!根据曾国藩著述,我们推断,曾国藩这样做大概有一种舍小保大的念头。这是自私当头吗?
“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曾国藩经常用顾炎武的这几句话来勉励属员,是有深意、有苦衷的。想当年,太平军由广西而起,犯如惊雷,横扫千里,江南各省的督、抚、州、县,数十万绿营兵,望风而逃。而此时高居朝堂之上的“肉食者”,瞠目结舌,束手无策。满朝文武,谁敢南下赴难?这时的曾国藩,以侍郎在籍,“犹匹夫耳”,带领的是失意的书生,朴质而有土气的农夫,居然迎头而上,从湖南打到湖北,又从湖北打到江西。然而,清廷对曾国藩却始终有畏忌之心,当曾国藩攻下武汉时,咸丰帝先擢曾国藩署理湖北巡抚,后又反悔,取消前命。使曾国藩长期处于客寄虚悬的地位,在江西“闻春风之怒号,则寸心欲碎;见贼船之上驶,则绕屋彷徨”。你要我领兵打仗,又不给督抚实权,满腹苦衷,向谁诉说?后来,江南大营崩溃,清廷在万分紧急之时,才迫不得已把督抚重任交给曾国藩,其用心昭然若揭。
要探讨曾国藩“笑里藏刀”之计,是一个相当复杂的问题,必须与他的应变之术结合起来看:曾国藩精通应变之术,并以之为处世立身的利器,终立于不败之地而纵横天下。曾国藩的变术思想正如孙子所说:“故将通于九变之利者,知用兵矣,将不通于九变之利者,虽知地形,不能得地之利矣。治兵不知九变之术,虽知五利,不能得人之用矣。”强调精通应变之术的重要性,这一点从曾国藩的一生历程,我们不难辨识。曾国藩为学、修身、处世、治家、治国、平天下的策略无一不蕴藏着变术的思想,这也是他致胜不败的关键所在。古人曰:“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曾国藩能因势谋变,使乱世变治,穷则变富,贱则变贵,改变局势扭转乾坤,是乱世之中唯变而生的足智多谋,用变如神的变通智者。但在“天津教案”这个问题上,他“藏”的是什么,值得大家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