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有趣的中国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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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辞赋之祖,礼仪之治的圣人——荀子

荀子是著名思想家,教育家,儒家代表人物之一,对儒家思想有所发展,提倡性恶论,常被与孟子的性善论比较。荀况对重整儒家典籍也有相当的贡献。荀子是第一个使用赋的名称和用问答体写赋的人,同屈原一起被称为“辞赋之祖”。

人之性恶,其善者伪

公元前260年春天的一个早晨,阳光照耀着露水晶莹的青草,碧绿,透明,似琼玉闪着五彩的亮光。一望无垠的旷野,充满了勃勃生机。翠绿翠绿的世界,掩盖了多年战乱的凄凉,似乎这人世上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处处给人以清新,给人以希望。

高高的木轮车缓缓地行走在驰道上。这条驰道,西起函谷关,沿黄河东至成皋,人们称它“成皋之路”。在这条大路上,秦国的军队多次进兵攻伐韩、魏、赵等关东诸国。而关东诸国合纵,也多次由此西向攻秦。这是一条战争之路,也是一条繁华之路。往来络绎不绝的车马行人和路边新生长的茂盛的青草,掩盖了多年战乱的血污,似乎这里从来就是如此繁荣和安宁。

高轮车装饰豪华,鸾鸟立衡,羽盖华蚤,八个銮铃随着马蹄声有节奏地叮咚作响。一看车的装饰,就知道车上的主人定然身份非同一般。他五十岁左右年纪,面容清癯,身着儒装,颔下一绺儿长须飘然前胸,温文尔雅。其实,他并不是什么豪门贵族,也不是大权在握的显赫卿相,而是一位游学列国的学士。

他姓荀,名况,字卿。人们尊称他荀子。两年前应秦昭王之邀,从齐国稷下学宫出发,由这条成皋之路西行,到秦国去游学,遍访了渭水秦川。如今又应齐王建的邀请,从这条成皋之路东行,重返齐国。

在荀子轩车后面的辎车上,坐着荀子的夫人和爱女幽兰。荀子的许多弟子及齐国派来迎接的卫士,步行跟随在两辆马车的后边。队伍不算很大,车马的豪华引人注目,也甚为壮观。

荀子一行,离咸阳,出函谷关,经洛阳,到成皋,又到荥阳,一路平安顺畅。以后的路就要由荥阳向东北,沿济水奔往临淄去了。车马刚出了荥阳不久,忽听后边人声呐喊,两匹快马紧追上来。荀子在车上为之一惊,莫非遇上了强盗?齐国派来的卫士也刀剑出鞘,惊觉戒备。因多年战乱,在这条古道之上,常常有兵痞、强盗拦截行人,抢夺财货,因财杀人之事甚为不少。

两匹快马追得越来越近,且远远喊叫:“停一停!停一停!”

没有等两匹快马靠近荀子和荀夫人的车辆,齐国的卫士就迎上前去,手执刀剑,喝令他们立即下马。

从马上下来的不是强盗,乃是一老一少。

年少的二十来岁,文质彬彬,英俊潇洒。高高的个子,头戴冠,身穿锦,一看就知道是贵族公子。老者五十余岁,头扎巾,身穿麻布褐衣,定是一个仆人了。老仆向武士拱手道:“这是我们公子,他要见荀老先生。”

荀子看见了一老一少,知道定然有什么事情,下车走了过来。

荀子的女儿幽兰,十四五岁年纪,出于好奇,也下了车,跟随在父亲身后。

那青年看见荀子,急忙双膝跪地说道:“韩……非,拜……拜见荀老夫子。”

“这个人口吃。”幽兰在荀子的身后听了心中好笑。

荀子用手搀韩非起身:“韩公子,请站起来讲话。”

韩非并不起身,为了寻找荀子他已经盼等许久许久了。两年前就想去齐国稷下学宫寻找,听人说荀子去了秦国,他很不以为然,如今的儒士皆不事秦,荀子为何到那个虎狼之邦去呢?如今荀子果然也不事秦王,仍然回到齐国稷下学宫去,他一定要见到荀子。原以为荀子会由成皋路经韩国的都城新郑,他就在都城的府邸等候。不想,荀子由成皋奔荥阳,直往临淄去了。于是,韩非闻讯即骑了快马追赶上来。如今总算追上了。心中甚为激动,越是激动,就越讲不出话来:“荀……荀老夫子,我……我……”

幽兰看韩非结结巴巴的样子,忍俊不住,笑出声来。怕父亲责备,用手捂上嘴,憋得满面通红。荀夫人在身后见幽兰有失礼仪,用手轻轻拍了女儿一掌。幽兰扭转身来,扑在母亲身上,更笑个不止。

荀子嗔怪地望了幽兰一眼。幽兰见父亲生气,勉强抑制住自己。荀子鼓励韩非:“不要着急,你慢慢说。”

韩非见女孩儿笑他,心中又增添了一层难堪,更加口吃得厉害,费尽力气,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仆人见少主人说话艰难,上前代他答话:“荀老先生,我家公子盼等你多日了,今日追来,是想拜您为师!”

幽兰感觉奇怪,这样一个口吃的人,像个傻公子,还想拜我爹为师?若是收下这样的弟子,还不叫人耻笑?荀夫人闻言也觉不妥,即如满腹文章,有口难辩,总是一个大缺撼。

荀子望着韩非一时未语。

韩非此时心情稍有平静,向荀子说:“老……老师,请……请收下我这个弟子吧!”他恭恭敬敬地向荀子磕了一个头。

荀子说:“韩非,求学,乃是一件苦事。你身为贵公子,可以继承先祖之业,为何要求师呢?”

韩非诚挚地说:“韩国屡遭秦、赵、魏诸邻国侵凌,我要寻求救国之道。

恳请老师收下我这个弟子吧!”说完再次恭敬地向荀子磕了一个头。

荀子从韩非简短的话语和他快马追赶的迫切心情,知其心迹。此人真诚,有寻求救国之道的志气。虽有口吃,不妨做学问。孙膑不是一个受了膑刑,没有膝盖骨的人吗?不过,荀子尚没有立即答复韩非的请求,再次询问道:“韩非,我要到齐国去,尚有千里之行,一路甚为辛劳。你若随我去,将远离你的故土,失去你平日衣食的安逸,你要细想想啊!”

韩非坚定地说:“老师,韩非为求学问,愿抛别富贵,忍受筋骨疲劳。

老师走到哪里,我跟随到哪里!”

“好,今日在途中收下你这个弟子了!”荀子爽快地应允了荀子搀韩非起来,韩非向荀子再次叩头站起。幽兰不解荀子为何果真收下了这么一个口吃的傻公子。

荀子回身将夫人和幽兰介绍给韩非相识。

韩非给荀夫人叩头,又拱手向幽兰施礼:“见过幽兰小妹!”

幽兰羞涩地低头微微一笑,算作回礼。

韩非坚持不再骑马,让老仆人把马匹带回府中,像荀子的其他弟子一样,跟随在荀子的轩车后面步行。

车轮滚滚,日出日落,越过山包,走出森林。前面闪出一条长长的大河。

荀子坐在车中远远望见那洋洋的河水,手捋长须问驭者:“前面要过济水吗?”

“是的,前面就该过济水了。”

“啊!”荀子示意让车子停下来。

紧跟在车子后面的韩非赶忙来到荀子的面前。荀子手扒着车上的红漆栏杆说:“韩非,前面就要过济水了。”

韩非随荀子千里之行,车前马后关照荀子,全不像一个贯被人侍奉的贵公子。他聪慧知礼,又勤快,很受荀子的青睐。此时韩非上前扶荀子下了车:“老师,身体还好吗?”

“还好!”荀子轻松地举步,横跨驰道,踏着草地向济水的岸边走过去。

滔滔河水,清澈见底,盘漩东去,于平稳中有暗流,于激流处有砥柱。触景生情,荀子顿生感慨:水流不止,暗流潜行,砥柱永在。然,终归都要奔入恢宏的大海。

“老师,过了济水离临淄还远吗?”韩非问。

“不远了,再有两日,即可到达稷下学宫了。”

韩非对于齐国的稷下学宫是陌生的。但他对稷下学宫倾慕已久,知那里是一个贤才济济的地方。如今稷下学宫就在眼前了。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

楚国,“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

其领土在战国诸侯国中最大。北至今日陕西、河南、山东,南达江苏、浙江、云贵,几乎囊括了南半个中国。鱼米之乡,物产丰富。楚人多才,山水如画,境美人秀,又是一个音乐舞蹈之邦。每逢节日庆典,婚丧祭祀,必歌之舞之。

歌中多有“兮”音,无论高歌低吟,都慷慨激越,充分表达出深沉悲壮之情。

楚国的历史甚为悠久,是传说中五帝之一颛顼的后代子孙。颛顼名帝阳,颛顼的父亲是昌意,昌意的父亲是黄帝。楚国人与中原诸国同是一个共同的祖先。

西周初期,楚国建国于江汉之间,那时,这里还是一片荒芜未开垦的处女地。所谓“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

楚国一度曾经十分强大。在楚庄王时(公元前614年至公元前591年)曾做过春秋五霸之首。所谓“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三年不飞,一飞冲天”。

楚庄王承继王位之后三年,天天酗酒滥饮,日日沉湎于声色,不问朝政,不施政令。并传出诏旨,谁敢谏言者杀。引起了忠臣的不满。岂知他用的是韬光养晦之计。三年之后,他识别了朝中臣子的忠奸,谁有才,谁无能;任用贤才,革新政治,镇压了权族若敖氏的叛乱,威降陈、郑,制服宋国,与晋国争霸,把楚军浩浩荡荡地开到周王室的所在地洛阳城外,向周天子示威。

此时仅仅徒有虚名的周天子,惊慌失措,慌忙派了身边的大夫王孙满带了礼物来慰问。楚庄王有意寻问象征周天子权威的传国之宝九鼎的大小轻重,并且告诉来慰问的大夫王孙满:“你不要仗恃着九鼎,楚国折了戈戟的尖子,就足够铸造九鼎了!”可见当时楚国的威势。

然而,以后的楚国,一代不如一代,国势日渐衰落。从春秋到战国正是中国的社会大变革时期,生产工具的改进,经济的发展,旧有的奴隶制正在被新的封建制所替代。各国的政治都在随着经济形势的变化进行改革。公元前369年,魏文侯用李悝为相,进行改革。公元前359年到公元前350年,秦孝公用商鞅为相,实行变法。赵国、齐国和韩国也都先后实行了改革。楚悼王曾用吴起为相,进行变法。但是,由于楚国的噜隶主旧贵族权势太重,变法失败了。吴起被旧贵族车裂而死。以后又有屈原倡导楚怀王改革政治,屈原又被谗臣陷害,自投汨罗江而死。

如今,荀子被请到楚国来,同样抱着改革政治实行新政的宏大愿望。他对楚国的过去和现在深有所知,他知道吴起和屈原实行新政的结果,不愿意重蹈吴起和屈原的覆辙。

吴起原是卫国左氏(今山东定陶县西)人,少年家境富裕,为求取功名,游历四方。他发誓若不能当上公卿将相绝不再踏回卫国一步。不久他的母亲死了,为信守他的誓言,竟然没有回去奔丧。他拜孔门弟子曾申为师,学习儒学。曾申因其违背了儒家的礼义而不许他称为弟子。以后他又学习兵法韬略。

吴起曾做过鲁国的大夫和魏国的西河郡守,在军事上屡立战功。写过《吴起兵法》四十八篇,很受魏文侯的器重。魏文侯死后,魏武侯继位,因受到丞相公叔与贵族王错等人的忌恨和陷害,失去了魏武侯的信任,被迫离开魏国,到了楚国。

吴起初到楚国被任为“宛守”(今河南南阳市),主持对魏国和韩国的军事防务。一年之后,即被楚悼王提升为令尹。

吴起认为,楚国这样一个土地广阔、物产丰富,人才济济的大国,之所以落到“贫国弱兵”的境地,是由于“大臣太重,封君太众”。这些大臣和封君“上逼主而下虐民”。吴起可说是一位很有见地的人,他对楚国的病因,看得很准,想得很透。他的变法直接向旧贵族开刀,要“损其有余而继其不足”。

吴起对封君的子孙“三世而收爵禄”。减削官吏的俸禄,精简无能无用之官,裁汰不急之官,用节省下来的财源供养“选练之士”,增强军事力量。

楚国地广人稀,多余的是土地,不足的是百姓。吴起迫使旧贵族离开都城,离开人口稠密的繁华城市,充实荒凉的地方。这帙,既可以不让旧贵族势力上逼君王,又可以开发荒凉地区。

吴起在朝廷中“塞私门之请”,禁止私门请托,不许以私害公。

吴起的变法,击中了楚国的要害,铲除了多年的弊端,很快收到了富国强兵的效果。吴起曾“南收扬越,北并陈蔡”,“却三晋,西伐秦”。公元前381年,魏国攻伐赵国,赵国求救于楚国,楚军救赵攻魏,大败魏军,战马饮之于黄河,正因为吴起变法取得了巨大的胜利,楚国的旧贵族才对吴起恨之入骨。

以旧贵族看来,吴起这个令尹,实行变法,把他们害苦了,不但失去了旧日的权势,一些传了三代的封君,将爵禄也收走了。平日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庸才、闲职,被裁减之后,也失去了饭碗,还被赶到荒凉不毛之地,自己劳作,开垦荒地。为私事托请于朝中官吏,还被处以严刑。国家强盛了,对我有什么用处?吴起是让我等失落辉煌的灾星。因之,他们公然攻击吴起是“变其故而易其常”。咒骂吴起是“祸人”、“逆天道”,说什么“非祸人不能成祸”。其罪过天地不容。

楚悼王突然去世了。旧贵族们报仇的时机已到,他们将十年的仇恨一齐喷吐出来,气焰嚣张地联合起来,包围了为楚悼王举办丧事的宫殿。吴起正在以令尹之职主持丧事,见乱军包围上来,自知无力冲出重围。他知道,这些旧贵族们要害他的性命,以泄私愤。他估计旧贵族敢于把他杀死,却不敢毁坏王尸,就向停放楚王尸体的寝宫跑去,在情势紧迫时,将身体伏在了楚悼王的尸体上,以避免乱军射杀。谁知那些愤怒的旧贵族不肯善罢,竟然不顾及王尸,箭如雨下,射中了吴起,箭也扎满了楚悼王的尸体。吴起倒下了,贵族们难息仇恨,又将吴起拉出宫门,车裂肢解。楚肃王继位之后,对射中王尸者处以极刑,受连坐者达七十余家。同时,楚肃王也完全废除了吴起推行的新法。

吴起死后,楚国的大权依然掌在昭、景、屈三家旧贵族之手,政治腐败积重难返,偌大一个楚国屡受秦国和其他邻国的欺辱。这些贵族们“相妒以功,韬谀用事”,搞得朝臣疏散,百姓离心离心,城池不修;还“恃其国大,不恤其政”,以至于“食贵如玉,薪贵于桂”,“盗贼公行而弗能禁也”。

直到楚怀王时,才出了一个屈原又一次倡导政革。

屈原,本是与楚国王族同姓的贵族。因祖上分封采邑在屈地,以后以地为氏姓。他年轻时就得到楚怀王的信任,职任左徒,官爵仅次于令尹,入朝与楚王议谋国家大事,发布政令;出朝则接待各国宾客,应对诸侯。

屈原看到自从吴起变法失败之后,楚国依然是“大臣太重,封君太众”。

因而主张横扫“党人”,“佞人”,选贤任能,法度修明,革除官吏们贪婪受贿,尔虞我诈的歪风。对外与诸侯合纵,共同抗击强秦。

赵国论兵,言之凿凿

邯郸,作为赵国的都城,是一个地位险要、风景优美繁华的城市。它地处太行山东麓,南临漳水,西望平原,土地肥沃,水源充足,北通燕、涿,南有郑、卫,处于太行八陉之一的滏口陉与南北大道的交汇点,邻近齐、魏、韩国的“四战之地”。

早在春秋末期,邯郸就已成了一个初具规模的手工业和商业中心。赵国为参与诸侯国之间的兼并战争,逐鹿中原,自赵敬侯元年(公元前386年)始,从中牟迁都邯郸。经过敬侯、成侯、肃侯,武灵王、惠文王和当今的孝成王,六代君王一百多年的经营,邯郸已经成为可与齐国的临淄城、楚国的南郢并驾齐驱的繁华大都会。

邯郸的建筑格局,同样是“面朝后市”。王城在西南,周长九公里还多。百官和市民们居住的大城在东北,周长约十五公里,比临淄城还要大。由于道路四方通达,张仪称“赵氏,中央之国也,杂民之所居也”。在邯郸城中,聚集了不少各诸侯国的商人,韩国阳翟的商贾吕不韦久居邯郸,贱买贵卖,动辄花费千金。邯郸人与齐国人一样,善于“设智巧,仰机利”。工于心计,投机取利。邯郸最为有名的是冶铁,与宛(河南南阳),棠溪(河南西平)在列国中同享盛名。邯郸有一个叫郭纵的冶铁工场主,他可以同王侯比财富。铸铜,制陶,酿酒,也都是邯郸享誉列国的精品。

荀子一行来到邯郸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只见街道两旁门庭若市,店铺,酒肆,高大的府门,一个接连一个。豪华的车马,轻快地从大道上驰过。酒肆中不时传出轻柔的琴瑟之音和优美动听的歌声。

荀子的车马直达安平馆舍,这里是邯郸城中最为豪华的馆舍。

馆舍仆人手提灯笼引荀子、李斯、陈嚣穿过天井,登上楼梯,来到住宿的房门。

荀子凭栏俯视灯光辉煌的邯郸城,顿生感触:“十年了,旧地重游呀!”

仆人打开房门:“客官请!”将手中灯笼提高,为他们照亮。

荀子等人进入房中,仆人为他们斟上水:“客官用什么,尽管吩咐!”听荀子回答不用什么,就退了出去。

馆舍的仆人去后,荀子对李斯和陈嚣说:“十年之前,我在稷下学宫应秦昭王之邀,由齐国去秦国,路过赵国,往来都住在这个安平馆。”

陈嚣赞叹道:“老师,这馆舍果然漂亮!”

“是的。”荀子指着窗外说,“你们看,这里处在邯郸闹市中心,向西可望见赵王御苑中的梳妆楼;向北可望见当年赵武灵王演习骑马射箭的丛台;牛首水自楼下湍湍流过,清澈见底。两岸灯火,通宵达旦。站在此楼,可将邯郸繁华景象尽收眼底呀!”

李斯依窗观看,感慨地说:“是呀,邯郸真美呀!”

荀子说:“那年我在这里还结识了一个朋友。”

李斯问:“是哪个?”

“吕不韦。”

“就是知名的阳翟大商人吕不韦吗?”

“正是。他不只经商,且胸藏宏愿,绝非一般商人可比。那年他来到这安平馆拜访于我。我说,我不懂经营之道。吕不韦说,他想求教我的不是经营之道,而是帝王之术。”

李斯奇怪地问:“啊!一个商人要修帝王之术,怪不得听人传说,他与在赵国做人质的秦国王孙异人过往甚密,竟然把他在邯郸的一位爱妾都送给了异人。”

陈嚣插言道:“人们还说当年秦国兵临邯郸城下,赵国要杀死秦国的王孙异人,还是吕不韦用计使他逃回秦国的。听说现在吕不韦送给异人的那位爱妾和他生下的一个孩子还留在邯郸。”

荀子意味深长地说:“这怕是吕不韦想要做的一桩大买卖吧!”

李斯点头称是。忽又想起一事:“老师,如今我们无声无息地来到赵国,赵王何时会召见我们呢?”

荀子微微一笑说:“不忙,赵王很快就会知道我们来到了赵国。”

陈嚣和李斯都不理解荀子话中的含意。二人相互看了看,又不便多问。说话间,门外传来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陈嚣闻声说:“老师,有人来了。”

门外有人叫门:“客官歇息了吗?”

荀子示意陈嚣将门打开。

老馆长与怀抱琴弦的姬环走了进来。

老馆长施礼道:“鄙人乃是安平馆馆长,客官远道而来,居住此处不知中意吗?”

陈嚣答道:“多谢关照,一切如意。”

“长夜漫漫,寂寞难耐。客官可要歌妓陪伴?”老馆长指着身旁的姬环说:“这是我们邯郸有名的娼女姬环。”

姬环嫣然一笑,躬身施礼。

陈嚣不知所措地望着荀子:“老师,这……”

荀子走上前说:“老馆长,不认得了吗?”

老馆长老眼昏花,一时辨认不清。

荀子说:“十年前,我住在这里,咱们还一同饮过酒呀!”

老馆长端详荀子相貌,恍然大悟:“啊!你不是闻名天下的大儒荀况先生吗?”

李斯说:“他正是荀况老师!”

老馆长欣喜地说:“哎呀,圣人光临寒舍,我竟没有认出,失礼,失礼!”说着又向荀子作了一个长揖。

荀子谦虚地还礼:“哪里哪里,荀况匆匆而来,又要打扰贵馆。”

“圣人驾到,蓬荜生辉。姬环,快快歌上一曲,欢迎荀老夫子。”老馆长将姬环推到了荀子面前。

姬环调动琴弦,准备唱歌,荀子止住道:“老馆长,谢谢你的关照。天时不早,请老馆长和姬环姑娘也早些歇息吧。”

姬环上前深深一拜,声如玉磬:“荀老夫子,小女子姬环父兄皆在长平之战中死于秦兵刀下。如今孤身一人,沦为娼妓,聊以为生。求老夫子可怜,让我为你唱上一曲吧!”

此时,荀子才仔细看了看姬环,看她不过十八九岁年纪,只生得细眉凤眼,白嫩的面颊,略挂愁容,更为楚楚动人。荀子听了她自述的身世,顿生怜惜。联想到长平一战,赵国损伤的四十五万将士,该有多少父母失去儿子,妻子失去丈夫,儿女失去了父亲。再有那邯郸城被困三载,饿死战死的不计其数,又留下了多少孤儿寡女!荀子望着姬环,泪眼欲滴,凝目待答,甚为可怜,感叹道:“连年征战,给百姓留下了多少苦难呀!好吧,你唱吧,就请你歌上一曲吧!”

姬环手抚琴弦,未从开口,泪珠先从眼眶中落下。细指拨动琴弦,叮咚悦耳,又含悲切。小口微张,传出哀怜的歌声,如泣如诉,似孤雁长空飞过,似清泉穿流于夹石缝中,似春风吹掉落叶,似悲鸟发出哀鸣。唱出了乱世的劫难,百姓难忍的苦痛。只唱得陈嚣落泪,李斯动情,老馆长嘤嘤抽泣,荀子也泪湿衣襟。一曲终了,琴音未散,萦绕于众人的心弦,久久还在伤情。

治土一方,政治论说

“娘!”

躺在病榻上的荀夫人突然听到女儿的叫声,是女儿回来了吗?是在做梦吧?

女儿已经站在面前了。她用尽力气坐起身来。幽兰奔过去,扶住了母亲,失声痛哭:“娘……”母女二人相抱落泪。幽兰看着母亲的脸,瘦了,黄了,满面的病容,她哭得更为伤心。

陈嚣陪着荀子、李斯一同走进门来。李斯向荀夫人施了一礼,跪在病榻前:“师母,我和老师都回来了!”

荀夫人擦拭了眼泪,看着李斯,又看看荀子,多日的思念,一下子涌上心头:“回来了好,回来了好!我天天盼你们啊,总算又见上面了。”

春申君为欢迎荀子在令尹府邸摆下了丰盛的宴席。乐工在一旁演奏着乐曲,歌女细腰长袖翩翩起舞。龙凤支架上的编钟、编磬,与吹竽、琴瑟、皮鼓和谐地奏出悦耳动听的楚乐。春申君的两个爱妾佩珠、琼玉也来作陪。春申君举起酒爵说:“荀老夫子重回楚国,乃楚国之大事。黄歇今日为你接风洗尘。”

“不敢。作为一个儒士,只望于今日诸侯对抗列国纷争之乱世,为民解忧,助楚国繁荣昌盛,成就一统大业。”荀子说。

春申君接过荀子的话语:“有荀老夫子之学问,之德行、之威望,定能助楚国强盛起来,完成一统大业。来,为楚国富强,为荀老夫子长寿,干!”

众人举起酒爵一饮而尽。

荀子连连拱手:“谢谢各位!”

春申君向两个爱妾说:“佩珠、琼玉,你们为李先生、陈先生敬酒呀!”

佩珠、琼玉忙起身捧起酒樽斟酒:“李先生、陈先生请酒!”

“楚国的鱼、鳖、鼋、鼍,在列国中享有盛名,荀老夫子多日不用了吧,来来,尝上一尝。”春申君又为荀子夹了一大块鼋鱼。

荀子尝了一口,夸赞说:“嗯,楚国的鼋鱼,不是伪君子,果然名不虚传呀!”

众人一阵欢笑。

春申君说:“荀老夫子,明日大王请你入宫,他那里的鼋鱼比我的还要好吃呀!”

众人又是一阵欢笑声。

歌舞欢宴之后。李斯、陈嚣等人观看春申君府中俳优、侏儒的表演。春申君与荀子在庭堂一端的幽静处,对坐促膝而谈。

“荀老夫子,你看日后楚国如何治理呀?”春申君问。

荀子思索片刻说:“马惊,则君子不能安坐于车上。百姓造反,则君子不能安于高位。马惊车,莫如使其安静;百姓造反,莫如多施恩惠。选贤良,举忠诚,兴孝悌,收养孤寡,补助贫苦,这样,则百姓平安,君子也就能安于位。所以,君子者,欲使国家安定,任何办法也不如平政安民。若想使国家兴旺,任何办法也不如崇尚礼义。若想建功立业,任何办法也不如尊重贤才。平政安民,崇尚礼义,尊重贤才,为君子之三节。此三节当者,其余莫不当;此三节不当者,其余全得当者,犹将无益。”

春申君连连点头称是。

荀子接着说道:“拥有社稷者,没有不欲强大的,而不久却衰弱了;没有不欲安定的,而不久却危急了;没有不欲长存的,而不久却灭亡了。古时有上万个国家,于今只余下十几个。为何?没有别的原因,无一不失之于用人。君王昏庸于上,臣子欺骗于下,国家灭亡就不要多久了。所以,作为君王,务须善变忠奸,不可听信奸人之言。那些人往往能言善辩,用心险恶,神秘莫测,虚伪而奸巧,讲得头头是道。这样的人乃是国家之大祸呀!”

荀子的这段话言简意赅,切中要害。春申君明白荀子的语中所指,应声道:“是的,是的,荀老夫子金石之言,黄歇日后定然遵嘱而行。荀老夫子,明日大王要召见你,欲请老夫子留在大王身边,以上卿相待,随时参与朝政。”

荀子连连摇头:“不,不,我不愿在大王身边做说客,仍愿回到兰陵去。不是有人诬我在兰陵另建一国吗?我愿兰陵成为楚国的楷模。”

“好吧,以荀老夫子之学识,定会使兰陵仓廪实,府库满,实现老夫子以政裕民之主张。”春申君思索片刻答应了荀子。

荀子反问春申君:“令尹,假如荀况行令与大王往日的政令有违呢?”

“大王和我将兰陵交与老夫子。兰陵富则楚国富,兰陵强则楚国强。兰陵为楚国推行新政之榜样,一切听凭荀老夫子。”春申君回答地坚定明朗。

“好,感谢令尹信赖。”荀子向春申君行了一个长揖。

三俯三起,事乃大已

兰陵东南行十二里就到达季氏弟兄的家。

荀子在门外下了车,幽兰首先跑进府中向母亲报信:“娘,我爹回来了!”荀夫人听说丈夫出了狱,激动地拖着重病之身从卧榻上爬起来,季伯的母亲忙上前搀扶。荀子已由陈嚣、季伯搀进了门。老夫老妻大难之后终于重见了。荀夫人声音颤抖地说道:“他爹……

你受了苦了!”荀子坐下来,为夫人宽心:“无妨事,无妨事!”季仲的娘子为荀子送来热茶:“荀老爷请用茶。”荀子望望季伯这一家人,感激地说:“荀况家中有难,劳苦你们了!”季母说:“这是哪里说的?荀老爷为百姓免了天灾,灭了人祸,办了多少好事。如今受奸人陷害,俺们费些辛苦还不该么?”

季伯接过母亲的话说:“荀老爷,你若不嫌弃,就在我家住下。我们这里离城远,安静,村子里也没有几户人家。我家南边有片平地,为你盖上几间房子,我们弟兄会把你当做我们的亲生父母来侍奉。”

季母说:“对,我儿子说的对!”荀子年过七旬,拖着病妻,被罢去官职。在兰陵以政裕民十数年,清正廉洁,家无积蓄,仅有的日常用品,也被屈润查封,不许带出一件。如今的境况,可说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生活无着,前途无望。季伯兄弟二人,甘愿把他当作亲生父母来侍奉,怎不使他感动?他在监牢中未曾落泪,在季伯一家人面前,流下了两行热泪。

季伯见荀子落了泪,以为是荀子嫌弃家中贫苦,房屋简陋,便问道:“荀老爷,莫非嫌我家中不好?”荀子忙说:“不,不,是我领情不过呀!”

季母说:“哎,荀老爷说的哪里话?你平时爱民如子,我们就不该敬为父母么?不是荀老爷,那年大旱会把我家饿死。若不是荀老爷,我儿子也早让县丞杀了。若不是荀老爷引渠水灌田,教我们把年酒运往他乡,换回财物,这房舍依旧是茅草,还能成了瓦屋吗?”

季伯家中有三幢房子,季母让儿子把北面三间正房腾出来,给荀子一家人住。又为陈嚣从别处找了房子,安排住下。

夜晚,荀子一家人守着昏暗的烛光,心情沉重地坐在一起。半晌,荀子开了口:“陈嚣,几十年来,我的许多弟子,一个一个都学成走了。你跟随我最久,如今,也该走了。”陈嚣至诚地说:“老师,我不走。”“你正年轻,应该去闯一闯。”荀子复劝道。

陈嚣不愿意离开荀子,尤其在老师遭此大难的时候,更不愿放下白发苍苍的老师自去。因之说道:“老师说过,君子之学以完善品德;小人之学以求名逐利。我不求名逐利,只求学问。老师的知识似高山,似大海,我还远没有学尽。”荀子叹了一口气:“唉!当今之世,学以哗众取宠者多,自律其身者少呀!”

幽兰将玩弄竹筒的李莹拉在身边说:“爹,如今春申君被杀了,你的官职也罢了,还险些被他们害死。楚国一天也不能呆了,我们还是一起回赵国老家吧!”

荀子未回答。幽兰又与父亲商量说:“要不重回齐国稷下学宫?或是去秦国?”

荀子摇头说:“不去,我哪儿也不去了!”幽兰又问:“你还真想让季伯弟兄为咱们盖房子,在这里住下呀?”荀子感叹地说:“我在兰陵一十七年,与百姓风雨同舟。为官时,修堤梁、开水渠,薄赋税,明礼义,严法度,办学堂,使兰陵政通人和。日后不为官了,我将隐居著述。五帝之外无传人,非无贤人呐。五帝之中无传政,非无善政呀。贤人善政失传,只因无人记述。数十年来,我亲眼目睹亡国之暴君一个接着一个不行正道,不信正理,反专事鬼神,信奉吉凶。那些鄙陋的儒者,又以无稽的言行欺骗百姓,败坏风俗,败坏国家,可恶可恨呀!我要将我的所见所闻记述下来,以诫后人。我要将儒家、墨家、道家、百家之学,一一予以评说,以正视听。”

百姓们闻知荀子要在这里落户,纷纷到季伯家来看望。知道荀子一家如今一无所有,纷纷送来了吃的、穿的、用的,许多许多的东西,幽兰和陈嚣应接不暇。大家还约定要为荀子举行一次欢宴,以表示他们欢迎荀子在这里安家落户的心愿。

冬日的晚上虽然寒冷,在季氏兄弟的三间房里,暖烘烘的屋子里却坐满了男男女女。曾经在荀子巡察民情时见过荀子的来向荀子问安,没有见过荀子的,挤到前面去要仔细地看一看这位清正廉明的荀老爷。

白发红颜的老者,九十余岁了,依然声如铜钟,体魄健壮。他是这里年纪最长的老人,按照这里的民俗,每逢喜日庆宴,应让年岁最长的坐首位。今日,他坚持一定让荀子坐首位。荀子谦让不入席,老者说道:“按照礼规,我的年岁大,应该坐在首位;可今日是我们大家欢迎你,你是客人,应该坐在首位。”

“老人家,我已经不是客人了,我和大家一样,是你们的村民,还是你坐首位。”

“是的,你已经不是县令老爷了,和我等一样是老百姓。我们欢迎你,在我们这个偏僻之地落户,我们大家会像过去一样尊敬你,信赖你。以后不称你县令老爷了,称你什么呢?就称你荀子卿吧!”

季伯等村民七嘴八舌:“荀子卿,对!”老者接着说:“这里我年岁最长,辈数最高,我请你坐首位。”

季伯说:“荀子卿,恭敬不如从命。”

“好,好,我从命。”荀子坐入首位。老者举起酒杯说:“兰陵的酒,上敬过天地、神灵,下敬过帝王宾客。

今日我代兰陵百姓敬荀子卿一杯。那些昏官奸臣不喜欢你,我们老百姓喜欢你!”

众人齐声说:“对!”

荀子双手接过酒杯,激动地说:“谢谢老人家,谢谢各位!荀况我今生今世,饮过不少君王显贵的酒,哪里的酒,也没有我们兰陵的酒醇;哪里的人,也没有我们兰陵人心热!”荀子举杯,一饮而尽。

季伯端起酒坛说:“荀夫人、陈嚣先生、幽兰,还有莹儿,以后你们都是我们兰陵的人啦,你们也应该喝上一杯兰陵美酒。”他一一为之斟酒,并看着让他们一一喝下。

荀子站起来郑重地说:“荀况我对学生说过,真正的儒士,被任用治国,他有王公的才干,能使政事完美。不被任用,把户籍编入百姓之中,人们没有不尊重他的,他能使民众的风俗完美。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荀况日后无官了,我就住在兰陵,专心著述,兴教化,收弟子,以励后人。”

众人欢喜雀跃:“好!兰陵有了荀子卿,我们的后代有出息了!”季伯、季仲、老者等男女,手拍皮鼓唱起兰陵的民间小曲,年轻的男女随着歌声舞起来。

拍起鼓,唱起曲,

美酒一杯敬给你。你为百姓,

百姓心里,不忘记。

拍起鼓,唱起曲,

美酒一杯敬给你。风风雨雨,

同甘共苦,钋橐辍?拍起鼓,

唱起曲,美酒一杯敬给你。

五彩凤凰,落在梧桐,请安居。

商贾越江闻讯匆匆赶到热闹的会场,情绪激动地在荀子面前双膝跪地:“荀老爷!”

荀子忙搀起:“啊,请起,请起!”“荀老爷,我越江浑呀,只知南来北往经商,竟不知荀老爷遭此大难,我来晚了!”

“谢谢你,我已经平安无事了。”“听说荀老爷要在兰陵安居是吗?”“是的。”

“荀老爷,你取消了关卡,我们自齐国经商过兰陵,过楚国,一路顺畅无阻无挡,这些年赚下大钱了。我知你为官清正,不贪钱财。如今不为官了,也要有个安身之处呀!我要在兰陵为你盖下一座宅院。”

荀子连连摇头:“不不不,荀况我一生安贫乐道,只要有间避风的茅屋足矣。”

“荀老你,到了这个时候,你也不要客气。你不是还要在兰陵教授学子吗?我为你盖下一座学堂不好吗?”老者拍手称赞道:“这个主意甚好,这位先生出钱,我们兰陵百姓出力。”

热情的话语,真挚的情谊,使这座寒冬的瓦屋里像春天一般温暖。荀子眉心舒展,满面笑容,被罢黜的沮丧,被监禁的愁苦,尽都烟消云散,似乎比做官时更舒心,更充满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