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期刊杂志单向街003:复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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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谁要卖书啊 (2)

还有更可怕的说法---知道著名的热力学第二法则吗?科学家告诉我们,尽管智能不灭,但智能会不断散失,直到所有质能完全均衡的分布。它不是消失,而是没意义了,因为你无法回收它保有它使用它,或者该说,你要回收它,都得耗用掉更大的质能。这个阴郁无比的法则,最终揭示了一个来日图像,一个再没有任何反应发生、万有归于沉睡的图像。宇宙从灿烂的大爆炸开始,以永恒的大眠告终,这很符合米兰·昆德拉对死亡的想法,死亡总是从我们记忆的眼角逸去,静静的发生。

我自己,跟很多人一眼个,相信人的善念是遍在的,时时处处在发生,并不会真的消失掉,就跟质能不灭一样。问题在于我们能否阻止它继续消散,让它保持有形有状,让它有意义。

科学家给我们阴森的预言,但文学家跟我们讲的,则是美丽而且明亮的故事---我说的是马尔克斯的《迷宫中的将军》,书里那位披着一身庄严光华从黑夜中走到玻利瓦尔卧房的处女,她的光华原来来自发带,她把萤火虫粘在发带上因此闪闪发亮。可萤火虫不是很快会死掉吗?接下来我们看到了,她随身携带了一小截挖空的甘蔗,当她解下发带时,便把萤火虫收进这截甘蔗里。原来如此,原来甘蔗里的那一点点甜汁、水分和空气就可以让萤火虫活下去,在下一个晚上、下一次盛宴时刻放它们出来依然庄严发光。

我自己读这段文字时非常震动,因为他解决了我童年至今长达四十年的一桩心事。我小时候抓萤火虫,每次以兴高采烈开始,但总是很快以悲伤告终,你所有的总是短逝的光华和一只只很丑的黑色小虫尸体。原来可以这样,原来一小截甘蔗就是答案,甘蔗在我们台湾乡下满地都是半点不值钱的。

对我个人而言,书,尤其是纸本的书,不过就是这样一截挖空了的甘蔗而已,最终,我们真正要保护的,是里面存活下来的萤火虫。

把梦、想象以及思维的成果写在纸上,印在纸上,并不是从我们这一代人开始;我们还知道,没纸张时,他们写在竹子上、纸草上、羊皮卷上、泥版上、大片叶子上,以及更早之前的岩壁之上---我的意思是,我习惯而且确实喜欢印成纸的书,尤其在浴缸泡澡或在长途交通工具上时,但我知道这不是书籍曾经有过最美丽的形式。我也能感同身受,当书籍开始用纸张大量印刷出来,当时一定有一些人也有他们情感上、习惯上以及美学上的慨叹和悲伤。但这无关宏旨。

我很希望马尔克斯的美丽故事能带给大家必要的镇静和心思清明。美好的人、美好的事、美好的书给予我们的通常不是所谓的欢乐,二十更稀有的镇静和心思清明。也许有一天他们真的会发明出来能养活这些萤火虫的更好的工具,像博尔赫斯带点天真期盼的,也许未来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也说不定。但在这之前,我相信还有相当长一段时日,我们还是得继续带着这一截挖空的甘蔗,一如大家今天放弃做更多有用的事来听这场演讲。

与衰落共存

一样是被中断的漫长文明,一样从革命到幻灭的现代社会。金字塔、斯芬克斯像、法老坟墓,埃及有过如此辉煌的古文明,现在却陷入衰退。

倘若你在一个晴朗、无风、冬日的星期五到来,开罗是一座迷人的城市。空气里没有从沙漠卷来的沙土,马路上骇人听闻的车流消失了,没有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引擎声,你可以轻松地从一个地点赶往另一个地点,或是仅仅坐在路旁破旧、无门的咖啡馆里发呆,看着稀疏的人群从眼前缓缓走过。

人们都进了清寺。阿拉伯世界的星期五,相当于基督教世界的星期天,要献给真主与祈祷。

在开罗已经五天了,我习惯了清真寺的高音喇叭传出的诵经声,像是哀婉的音乐。几天后我才知道,这乐曲式的声音有特定的意思。“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真主的使者,让我们祈祷吧。”卢克索的一个青年即兴翻译给我听。

日出、正午、下午三点、日落、夜晚,一天五次,全城瞬间变成了一座无边无际的清真寺,所有的建筑、车流、行人、动物、小滩上的水果,都笼罩在哀伤的祈祷声中。

我坐在穆罕默德街旁一家小咖啡店里,塑料矮桌上是一杯土耳其咖啡,褐色粉末漂浮在热水里,拒绝溶化,像是冒着热气的泥汤。白色瓷砖的墙面已污点斑斑,墙壁的木板上排列着一列水烟,红绿交织的烟管如蛇一样缠绕,一个可口可乐的冰柜上方,电视正播放着祈祷场面,人们都脱了鞋跪在地上,朝着麦加的方向。

这样的咖啡馆遍布开罗街头,总是热气腾腾。它比清真寺的星月塔尖更代表开罗精神。1789年,拿破仑的属下清点过这里的咖啡馆,1350年,27万人口的开罗,每两百人一家。它是开罗人休息、发呆、欢笑、闲言碎语、谈论信仰与国家、忘记个人孤独的地方。而如今,两千万人住在这个城市,咖啡馆的数量已难以清点。

迷人的马哈福兹说,每当他坐在咖啡馆里,抽上一口水烟,灵感就四处涌来。他曾经喜欢去的费沙维咖啡就在著名的胡塞因市场,开罗的伊斯兰老城。尽管手持黄蓝相间封面的《孤独星球》的游客们已经塞满了这小小的咖啡馆,但你仍旧可以感受到它的动人之处。仿佛整个世界的货物、语言、味道与人种,还有历史中的每一个时代,都环绕在你周围。色彩分明的香料店,像是蒙德利安的画作,却比它有更浓烈的味道。我们经常忘记了,这些灰色的胡椒粉、红色的辣椒粉,还有更多未知的粉末,曾经驱动着世界的运转。

在超过三十年的时间里,马哈福兹每天在这个市场里穿梭,观察小贩们的讨价还价,坐在费沙维里抽水烟--他喜欢什么味道的?苹果、橙子,还是草莓?白天他是埃及政府一句公务员,但夜晚他却是这个城市,或许是整个阿拉伯语世界最伟大的作家。他尝试用巴尔扎克、狄更斯的方式,来描述他的开罗。

每个人开罗人似乎都知道马哈福兹。我记得在市中心一家肚皮舞的酒吧里,一位老绅士看到我手中的书,对我竖起拇指:“啊,马哈福兹,我喜欢他。”他先是记录这座城市的神话,然后成为了神话本身。不过在马哈福兹的笔下,现代开罗的神话,不是一千零一夜,而是充斥着革命、压迫、动荡、希望、抗争与失落的故事。一些人相信,是他开创了阿拉伯语的现代写作。

从咖啡店出来,走上十分钟,就是塔拉特·哈布也未看到一个真正摆脱欧洲影响的埃及的出现。但他的一生却是埃及最好的时光。在他出生两年后的1869年,苏伊士运河通行,在一个日益成熟的全球经济中,埃及是核心枢纽。伴随着运河的开凿与开通,对开罗的改造开始。新城市的里面貌与埃及总督伊斯梅尔1867年的巴黎之行密不可分。他参加巴黎世界博览会,是拿破仑三世的座上宾。埃及馆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法老的神庙、东方集市还有贝都因人帐篷--典型的欧洲想象中的埃及。但伊斯梅尔着迷的是巴黎城--宽阔的大道、花园、百货大楼、拱廊……伊斯梅尔雇佣了大批欧洲的工程人员,在开罗西侧的空地,建了一座足以与巴黎匹敌的新城。

雄心与虚荣,催生了苏伊士运河与新开罗的诞生,但也将埃及及拖入了财政上的破产。欧洲人接管了运河,而英国派来的总督在国王背后行使真正的权力。

我要寻找的是塔拉特·哈布34号,亚可比安大厦。我期待它能为我理解埃及提供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