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大虽然没冻死饿死,不过,心里绝不会对主子感恩。凭什么!当年,要不是太爷我,哪有你们这帮小兔崽子。别瞧你们人五人六的,一个正经人没有,“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
“爬灰”这个话题的由来很有趣。说的是正值炎夏,王安石朝罢归来,正是月明之夜,“不小心”看到儿媳妇洗完澡在院里乘凉,衣裳也不穿,脸盆大的白月亮,像个探照灯,照得清清楚楚,纤毫毕现。王安石也是,你悄悄走开,就当没看见,不就什么事也没了?结果他犯毛病了——不是别的毛病,是文人爱诗的毛病,写了一张纸条儿,上面有两句诗,他到香炉边,把灰爬开,把纸条儿藏在灰下面。他知道儿媳妇天天早晨都要到这儿焚香。一插香,不就觉得了?其诗曰:
“朝罢归来月西斜,隔帘瞧见玉琵琶。”那意思是我下班回来晚了,看见你没穿衣裳啦。
到第二天晚上下朝归来,他还惦记这事儿,估计上朝的时候他也得惦记着,太刺激了!于是忍不住再到香炉边“爬灰”再看。纸条儿还在,他以为媳妇儿没看着。但再一看,纸条上多了两句续诗:
“何不抱来弹一弹,声音不到外人家。”儿媳妇也风趣,唉呀你既然看见了,这么大个玉琵琶,你怎么不抱着弹弹它?反正肥水也没流到外人田,声音也到不了别人家。
从此,“爬灰”一典出矣。
查无实据,说来一笑。
还有人考证,爬行灰上,则膝污,“膝”谐“媳”音,取“污媳”之义。不过这种说法有点牵强,闲着没事,干什么要在灰上乱爬?又一说,“爬灰”亦作“扒灰”。清王有光《吴下谚联》卷一“扒灰”条云:“按昔有神庙。香火特盛,锡箔锵焚炉中。灰积日多,淘出其锡,市得厚利。庙邻知之,扒取其灰,盗淘锡以为常。扒灰,偷锡也。锡、媳同音,以为隐语。”
无论怎么考证,爬灰都是指老公公跟儿媳妇不清不楚。
焦大嘴里的“爬灰”,无非就是贾珍和儿媳妇秦可卿干的破事儿。贾珍这个不要脸的,专门在女人身上下工夫,一屋子姬妾丫鬟还不算,又勾搭上小姨子尤二姐和尤三姐。这还不算,还看上风流袅娜的儿媳妇秦可卿,活活一个公畜牲。怪不得曹雪芹会在秦可卿的判词里毫不客气地指责:“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那意思是,将来要是贾家一门败了,也是败在宁府这个淫窝子的手上。
那么,焦大说的“养小叔子”,又是谁养谁呢?有人说是讽刺凤姐养小叔子。这话不好理解。贾瑞倒是看上过她,他们是叔嫂关系,她不但没养,还三下五除二把这小子给治死了。又有人说是她养宝玉,这更奇怪,宝玉多聪明啊,最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道理,连她的心腹平儿都不肯亲近,更何况是她?这条活龙,又会诗,又会词,又有才情,岂是她能养得来的?还有人说是养贾蓉和贾蔷,这更没影的事。凤姐和贾珍是兄妹,又是弟媳妇和大伯哥,贾蓉是她的侄子,贾蔷也是凤姐的侄子,这不是乱了辈份?所以,要找犯罪嫌疑人,首先就得把她排除在外。况且,她在男女关系上,确确实实是个正经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想翻案都没有趁手的兵器。
那么,让人浮想联翩的就是秦可卿了,秦可卿和谁呢?贾蓉是她的丈夫,和贾蓉好的就只有贾蔷这个如花似玉的男人。关系好了,可能就不避里外,贾蔷可以直接登堂人室,于是下人就给造谣生事。我想着应该是造谣生事,因为整本书翻破,也找不到可卿和贾蔷之间的一点点蛛丝马迹。
那么,这个“爬灰”若是实有其事,被焦大无法无天地吵出来,“养小叔子”既可以理解成实事,也可以理解成作诗一样,为了和前边这句话对仗起来的虚指。实实虚虚,虚虚实实,焦大的意思就是别在你焦大太爷跟前装蒜,你们那点子破事,我全知道!
真不知道他是嫌活得长,还是想死得快。
这样的话他肯定不止说过一次,只不过往常都是私底下,吃醉了,和一帮奴才们乱嚼嚼舌头根子,过过嘴瘾。而且这话也肯定不止他一个人说过,但是当着主子的面儿,那层皮还是要蒙起来的,“现提着影戏人子上场,好歹别戳破那层纸儿。”结果这层纸儿叫焦大给戳破了,他不倒霉,没有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