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莎斋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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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 读诗忌贻笑柄

若干年前,曾听人讲起,有人读李白诗,把“流夜郎”(被流放到夜郎)当成官名,说李白晚年做过一任小官云云。又有人说杜甫家中藏书甚富,根据是他在《春望》一诗中曾写有“家书抵万金”的名句。家书本指家信,当时杜甫妻儿寄居州,老杜一人沦陷于长安,盼家中音信而不得,故说倘有家信寄到,真抵得上“万金”那样昂贵。如果杜甫真有那么值钱的藏书(唐朝的书究竟是什么样子,恐怕那位解诗者也不甚清楚,或者他竟以为当时的书籍已同宋代以后刻版的款式一样了),他也不会那么穷愁潦倒了。

我自己也亲身经历过两件事。半个世纪前我在中学教国文,当时的课本曾选有一段《老残游记》中的“黄河上打冰”,文中引了一句谢灵运的名句:“朔风劲且哀。”当时有一位也教国文的同事曾向我询问:“这首诗的全文是什么(小如按:其实这首诗已残佚,并无全文)?我查遍《唐诗三百首》,也没有找到。”我只好对他说:“请你查查《古诗源》,或许能找到。”夫向“唐诗”中去找南朝刘宋王朝诗人的作品,其人之水平如何可以想见。不料无独有偶,70年代后期,忽然接到某校一位老师的电话,问我“卷帘梳洗望黄河”这句诗的作者为谁,并说:“我遍查《佩文韵府》,实在找不到。”谨按:此是龚自珍《己亥杂诗》第252首中的末句。因我少时喜定诗,所以幸而记得。但来问者说他遍查《佩文韵府》而未找到,则难怪其未找到。盖《佩文韵府》编撰于清初康熙年间,其底本是根据元人阴时夫的《韵府群玉》和明人凌稚隆的《五车韵瑞》,又加以增补而成,怎么会收入道光年间龚自珍的诗呢?这同向唐人诗中去找谢灵运的名句可称“异曲同工”。

不久前邵燕祥兄见告,有人写文章谈湖南浏阳生产烟花爆竹的掌故,说“烟花”在唐代已有,举李白送孟浩然诗“烟花三月下扬州”为证。我不禁哑然失笑。后与林庚先生谈及此事,先生笑曰:“原来李白给孟浩然送行是放了爆竹的。”燕祥又云:“有人论林语堂诗,因不知列子名列御寇,竟把‘御寇’理解为‘御敌’,即抵抗日本帝国主义,而且大加引申发挥”云云。燕祥所谈的这两位,皆当代知名作家和学者,竟不免有此纰缪,贻人以笑柄。固知读诗实不可不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