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莎斋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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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170 刘迎秋君《忆姜妙香》订讹

刘迎秋君与予年辈相若。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京津沦陷。约在1939年前后,予在北京一舍亲家中得遇刘君,并获悉彼将义演《贺后骂殿》,班底为富连成科班,扮赵光义者为迟世恭云。刘当时微胖,以迷程派自诩,言谈中颇自命不凡。予时亦少年气盛,且于程派戏自问非一无所知者,因向刘君请教,询及程先生之《沈云英》当如何唱。答以此武戏,不会。乃又问程先生某京白戏,答以此京白戏,未熟也。凡三数问,刘君皆未正面作答,仅侈谈《骂殿》当如何如何唱乃真程派。予友人中固不乏与程先生交深谊厚者,且程先生《骂殿》并非冷戏,予虽不能唱,亦略知其意。姑唯唯听之。及临场,见所演亦平平。乃撰文寄张古愚先生主编之《十日戏剧》,颇有贬词,旧稿久佚矣。盖当时予虽居沦陷区,颇具爱国热情,见有为敌伪举办义演者,心即不能平也。及八十年代,先后读刘君回忆文字,知十年浩劫中亦属受迫害者,乃不胜沧桑之慨。其所撰《忆姜妙香》(载《京剧谈往录》)一文,予反复读之,以为所谈多有历史文献价值。然其中舛误亦非一。今本诸实事求是之旨,为之一一订正讹误,初非有意与刘君断断相争辩,诚不欲混淆后之读者之视听也。唯读者鉴之,亦祈刘君谅察之。

一、刘文云:“我与姜老相识于1939年……惜1978年姜老逝世时,我正作客异乡,未能与遗体告别,实为憾事。”(原书第469页)小如按:姜老逝世于1972年,非1978年,刘文大误。

二、刘文云:“我在童年的时候,经常……听到百代公司录制的许多京剧界前辈的唱片,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谭鑫培的《空城计》……余叔岩的《卖马》……和姜老未改小生前的《战蒲关》、《五花洞》……”(第470页)小如按:谭鑫培百代唱片中独无《空城计》,此显为误记。即后来伪谭片亦无《空城计》。在百代公司首批钻针片中,录有《空城计》唱段者,有刘鸿升、王雨田、孟朴斋等,皆不得混淆于谭氏也。又余叔岩《卖马》为20年代初所录制,与刘文所举其他唱片不同时,且年代相距甚远。

三、据刘文,姜老演青衣至20岁因劳累吐血而改演小生。姜老生于1890年,虚岁20,则1909年也。然刘文又云:“(姜)在长春班挂头牌唱大轴,以《玉堂春》、《三击掌》为拿手。民国初年,该班在三庆、广德两园演出。姜老时年18岁,屡与刘鸿升(工铜锤)、王凤卿合演《二进宫》,三人均唱乙字调……观众誉为‘三绝’。”(第474页)小如按:“民国初年”,指1912年以后之三数年也;姜老于1909年或1910年已改小生矣,何以入民初又唱青衣?又云“姜老时年18岁”,则当在1907年或1908年,去辛亥革命尚有三四年之久,岂能言“民国初年”乎?此文时间先后舛误多类此,故刘文言姜老录青衣唱片时为12岁,亦令人不敢遽信矣。

四、刘文论姜老演《探母》宗保之“扯四门”云:“尤其是第五句‘向前者一个个俱有封赠’,其中‘向前者’三个字拖一个长腔,‘一个个’三字从眼上起,大胆突破陈规……”(第477页)小如按:小生“娃娃调”之用于《探母》,固始自姜老;然此实老腔新用,自程长庚而汪桂芬,自汪桂芬而王凤卿,所唱《华容道》之西皮原板“狭路上莫不是冤家来到”一句,即用此腔,“莫不是”之位置与“一个个”相等,“莫”字亦从眼上起,并非姜老与王少卿向壁虚构,“突破陈规”也。即姜老本人,亦从不以此腔为“创新”自命也。

五、刘文引述姜老之言,谓《天河配》“这出戏是早在民国初年王大爷(瑶卿)正红的时候,他和金仲仁在谈笑中偶然编成的,首演于第一舞台(民国元年由杨小楼等出资修建于前门外柳树井路北)……从此各戏班也都排演这出戏。我12岁第一次在庆乐登台时,便在这出戏里扮杨玉环。当时这出戏有带‘长生殿鹊桥密誓’的,也有不带这场戏的。”(第483页)小如按:此一段所述年代讹舛。姜老12岁首登舞台,应在1901年或1902年,非民国初年,一也。王、金首排《天河配》,既在民国初年,则姜老当时决不止12岁,尤不能于1901年或1902年即因《天河配》唱红而各班争排此戏。可见刘君行文,时间全不吻合,据为信史,诚可商榷。鄙意姜老当时谈话,乃谓己于12岁时初登舞台,即曾演《长生殿·密誓》之杨妃;其后《天河配》演出,或于戏中加入此一场昆曲以应七夕之景。必如此解释方无矛盾。写回忆文章旨在取信于人,留史于后,倘自相矛盾,语无伦次,人既难信,史亦难存,诚两失之矣。

此外,刘文涉及旦角林颦卿,误作“卿”。实则林之取名,本于《红楼梦》林黛玉小字颦儿也。刘文末尾谈及梅兰芳1919年为祖母演堂会戏,大轴乃反串《艳阳楼》,其中有云:“贯大元反串贾斯文,贯自己还编了一段新颖流利的唱词。”(第488页)小如按:此事予与钮骠同志亲于贯老座上听其追述。贾斯文新词为念数板,非唱词;其词句乃王瑶老所编,由贯老照念,非其自编者。惟予与钮骠当时未作笔记,其词今已不能全记矣,惜哉!

1985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