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莎斋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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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202 程砚秋的《骂殿》及其音响资料

《贺后骂殿》是程先生的成名之作。学程派而不从《骂殿》起步,犹之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骂殿》本是开场戏,前场尚有赵匡胤染病,赵光义进宫及斧声烛影等情节,故又名《烛影记》或《困龙床》。程砚秋的大弟子陈丽芳,不仅演过《骂殿》,也演过《困龙床》。而程先生本人则始终只演金殿一场。后来张君秋排全本《贺后》,只是把《困龙床》和《骂殿》连唱而已。

程先生在20年代初,已把《骂殿》唱红了。百代钻针唱片中就有一张《骂殿》(后翻制为钢针片),从二黄导板、回龙起,略去了两句慢三眼,然后接快三眼,唱到“你叔王不让位我再去骂他”结束。到20年代中叶,胜利公司第二次请程先生录制唱片,也有一张《骂殿》。这次唱了两句慢三眼,而略去了导板和回龙。快三眼仍旧。在抗日战争爆发以前,《骂殿》的音响资料只有这些。

30年代初程先生自法兰西归国,在北京中和戏院长期演出,第一场即以《贺后骂殿》打炮,由王少楼扮赵光义。当晚剧场座无虚席,满坑满谷,向隅者大有人在。后来在中和又屡次贴演此戏,有时还唱双出。1936年春,某晚偕表兄傅和孙先生在前门外散步,偶经中和戏院门首,发现票房有顾客退票两张,乃三排正中者。和孙表兄说,天到这般时候,竟还有如此佳座,不管什么戏也要看。于是拉我入座。原来那晚又赶上程先生的《骂殿》。记得这晚开场戏是俞振飞、李多奎、吴富琴的《岳家庄》,中轴子是周瑞安的《英雄义》,压轴是谭小培、侯喜瑞、鲍吉祥、慈瑞泉、李四广的《失·空·斩》(只有苏连汉的司马懿略嫌不相称)。程先生早期演《骂殿》,郭仲衡、贯大元都伴演过赵光义(传说言菊朋也同程先生合作过,不知确否);自法归来,例由王少楼伴演。这时正值少楼丁忧,而谭小培是不唱这出戏的,因此这一晚赵光义出场,我与和孙表兄均不知扮演者为何许人。只认为这位演员唱做规矩,行腔吐字略近马连良而已。事隔年余,才知道这一次演赵光义的乃是哈宝山。这真值得大书特书了(另外,这场戏中的杨继业是扎金奎扮演的,唱词依老路唱乜斜辙,戏虽少而演得极精彩)。到1946年,程先生和谭富英在上海合作,为了演《骂殿》,特意从北京把王少楼请去,只演这一出(谭富英也不演此戏)。可惜少楼彼时嗓已塌中,第一段三眼只唱了一头一尾,压缩大量台词;后面两段原板唱得更不理想,非复昔年盛况了。(近时沪上友人翻检当年旧报纸,告以演赵光义者非王少楼而是李世霖。1989年2月补注)但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却保存了这出戏的实况录音(仅贺后所唱快三眼的第一句有残缺),实是难得的珍品。

建国后,程先生应中国唱片社之邀,于1954年录有《骂殿》唱段,制成密纹唱片。这一次从导板直到唱完快三眼为止,比较完整,也是程派《骂殿》的最后定本。从百代钻针唱片到中国唱片社出版的密纹唱片,包括上海的实况录音,这些公开发表的音响文献为研究程派唱腔早、中、晚三期的变化发展,提供了第一手的具体资料。不仅是珍贵的艺术品,而且有很高的历史价值。至于私家所藏,是否另有别本,则不得而知了。

这里还想再谈三点。一、程先生这出《骂殿》,并非只有主要唱段精彩。即如前面的两段散板,中间的两句原板和临下场前的四句散板,无一不佳,无美不备。这有他1946年的实况录音可证。就连极简短的几个字的念白,也迥然不同凡响。老友高芰生先生是位程迷,他学唱这出《骂殿》,连程先生本人也认为不错。我曾对他说:“学程不能只学唱。您听程先生在老生唱完‘残生断送’一句之后所念的‘谁敢’二字,称得起金声玉振。当年贺孔才先生说杨小楼在《野猪林》中念‘小弟今年虚度二十八春’一句就值一张票价,我以为程先生仅只念这‘谁敢’两字,也足够一张票价了。”(1937年以前,杨小楼唱营业戏每张票价一元,加上零星捐税要一元二角;程砚秋则每张票价一元二,加捐后为一元三角六分。我因经常看他们的戏,故至今记忆犹新。)二、程先生此戏的两次出场的身段和水袖,以及最后下场时拔剑面对潘洪的小亮相(口中同时念“贼子啊”三字),不仅十分漂亮,而且完全符合人物的性格感情。至今我还未见有人能把这种“小节骨眼儿”演得如此出神入化。三、第一句慢三眼原词是:“老王爷为江山足踢拳打。”后来有人提意见,认为“足踢拳打”不妥当,故程先生建国后的录音已改唱“何曾卸甲”。其实按照章回小说《飞龙传》演义,以及地方戏曲中的传说,赵匡胤的江山原是靠“足踢拳打”得来的。这里我只想举郝寿臣的《打龙棚》为例。郝演此戏扮郑子明,唱段中有“赵二哥的红拳,红拳打出花世界;郑子明的靴尖,靴尖踢出了锦乾坤”的词句。这不正是“足踢拳打”的最好注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