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莎斋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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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201 两看程砚秋《春闺梦》

30年代,我第一次在北京中和戏院看程先生演《春闺梦》,感到这出戏确有大胆创新之处。如用吹笙将女主人公引入梦境,及剧终时用“幕落”形式而不采用传统手法让角色下场,在当时都是十分新鲜的。但在女主人公因丈夫出外征战久不归来,到邻家探听虚实的一场中,剧作者充分利用舞台上下场门的位置,逼真地演出了邻里间串门走巷的生活实况,则又巧妙地发展了古典戏曲的传统写意手法,显得十分简洁。台词更富有诗意。尤其是程先生唱最末四句散板:“今日等来明日等,那堪消息更沉沉;明知梦境无凭准,无聊还向梦中寻。”俨然唐人余韵,含蓄蕴藉,回味无穷。窃谓在金仲荪先生为程砚秋所撰写的几个剧本中,《春闺梦》和《荒山泪》是比较有特色的,特别是从全剧结构来看,《春闺梦》似更为凝炼集中。最荒唐的是,在此戏长期绝迹于舞台之后,“四人帮”根本没见过它的演出,竟然公开指斥为黄色戏,真令人啼笑皆非。

程先生此戏的表演艺术岂止是无懈可击,简直是臻于化境,说他超凡入圣,也不为过。大段唱工和几次不同速度、不同情绪的跑圆场,都演出了高难度水平。而表情之悲喜交替,惊疑莫定,变化无端而又层次井然,细腻纯挚,无以复加。这与《荒山泪》直线上升的悲剧情节又自不同。如果说《荒山泪》是通过悲愤感情直接对封建势力进行揭露,则《春闺梦》便是用婉转曲折的手段寓控诉于回肠荡气之中。我以为,体现《春闺梦》的人物性格难度可能更大一些。

值得大书特书的是中和园时代的配角。俞振飞的王恢风华正茂,侯喜瑞的赵破奴悲壮苍凉,文亮臣的赵母忧伤哀婉,都给人以极深刻的印象。而曹二庚、慈瑞泉、李四广诸丑角,皆能人尽其才,恰到好处。这一场戏真称得起是红花绿叶极一时之盛。

到40年代初,我又在天津中国戏院第二次看《春闺梦》。程先生的表演炉火纯青,嗓音也更为醇厚了。美中不足的是配角已不及从前。顾珏孙的王恢缺少俞振飞的神采飞扬(顾二目短视,台上摘下眼镜便两眼无神),尽管他跑圆场时脚下的功夫并不逊色,但由厚底靴换成薄底,终觉遗憾。孙甫亭的演技视文亮臣各有千秋,但孙形象容貌较文丰满,在此戏中与剧情就显得格。苏连汉比侯喜瑞自是仙凡迥异,而慈少泉较之乃翁瑞泉,则火候未到而伧俗过之。然而从这以后,连这一台班底也凑不齐了。而我也一晃40年,再没有看过《春闺梦》。

1983年,为纪念程先生逝世25周年,赵荣琛同志首次演出了《春闺梦》。此戏由储金鹏加工重排,与原来的舞台调度略有出入。荣琛同志本人的表演艺术确有师承,举手投足,扬眉瞬目,皆合准绳,犹存矩。除嗓音稍哑和跑圆场节奏略嫌迟缓之外,无论唱念做舞,悉臻上乘。而在水袖的运用方面,似较程先生更为繁复,这也是用其所长的表现。沙场幻影一段,一个屁股坐子腾空而起,干净利落,浑然呈一整相,台下无不动容。可惜人手不齐,这出戏删去了开头,赵破奴根本未出场;王恢中箭身亡,明场亦未交代;这就使全剧缺少应有的铺垫,特别是第一场王恢起打,由武生扮演;入梦后又由俞振飞、姚玉成分饰王恢,一个角色在两场戏中竟换了三次人,未免太不连贯。所以除了集中精神看荣琛同志一人表演外,其他方面的缺陷都是显而易见的。

荣琛此次演出在入梦后还有一个特点,即舞台装置加了聚光灯,使观众的视线可完全集中于女主人公一人身上。这是时代进步、科学发达的结果,比程先生当年演出时究竟不同了。